第四章
“先回一下座位，我有事要说……周创！给你说多少次了周一重点检查，还敢穿这件乞丐服！嫌咱们班被批得太少了是吧？”
王老师抱着手，威严声音自带混响，把班上几个不老实的学生吓得赶紧降低存在感，生怕殃及池鱼。
所谓“乞丐服”，其实就是一件破洞无袖背心，废土色。
周创这小子骚包，还加了几道显眼的血色大字，硬要辩解说这是新的时尚风气，前不久刚被王老师下了禁令，这会儿当众被Q，手疾眼快地套上校服外套。
“王老师俺不是故意的，你看俺穿上了！”周创露出地主家傻儿子的痴线，试图唤醒艳妈的母性。
王明艳翻了个白眼，见班上都坐好了，才把门外的陶乐舒喊进来。
“咱们班这学期转来个新同学，希望咱们高三一班这个大团体，能真诚待人！友好接纳！有啥能帮的就互相帮着点……好了，那给我们新同学一点掌声，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话音刚落，王老师便带头鼓掌。
台上掌声轰鸣，带着简单友好的热情和期待。
学生中间不少人刷了论坛，忍不住和周围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衍之垂头看书，潦草地混在其中鼓掌，等班里安静了他才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台上。
晨光斜照，洒在留下混乱擦痕的黑板上，空气中的尘灰也变得轻盈。
台上少年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浅棕色的发梢被阳光镀上金边。
一双肿泡的青蛙眼因畏光而眯缝着，眼皮上还泛着骇人的红丝，陶乐舒没看清台阶，刚刚还不小心绊了一下，惹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笑出几颗光洁的牙齿，腼腆又强大，“大家好，我叫陶乐舒！”
……
台下静默片刻，突然爆发出猛烈的掌声，宛如滔天骇浪，汹涌澎湃。
这掌声中满含对残疾人士的同情与关怀，是青春期的少年们对身残志坚的新同学深深的赞叹与钦佩，是鼓舞，是欢欣，是拥抱，是接纳！
连隔壁班的老师都探头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这动静是要把天花板掀翻？
“这怎么和照片里不一样啊？”
“皮肤好白啊救命跟明星一样！”
“呜呜呜呜他好傻好可爱，我一个星期不睡觉眼睛都没这肿……”
“要不要上去扶一下他啊？”
“班长大人，你去！”
几个好心的同学撺掇着最后一排的班长上台去扶一下可怜的新同学，只见顾衍之咬牙切齿扭过头，露出一个堪称惊悚的温和笑容。
“他没瞎，真的。”说罢，抬头盯着新同学，神情复杂。
几个同学一愣，下意识信任细心靠谱的班长。
新同学眨巴了下眼睛，疑惑地向一旁王老师看去。
好像，新同学没瞎？
那这眼睛……
“那行，你就坐顾衍之旁边吧。他学习好，人也耐心，有什么事儿能帮帮你。”王老师说完，咳了两声，“班长——举手。”
班上同学都冷静下来了，这会儿也不瞎激动了，但议论声却像地毯下的仓鼠，悉悉索索的。
新同学脸色明显一僵，浮肿的青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举手的人影。
那双狭长黢黑的眼眸折射出摄人的光，像把手枪直直地指着陶乐舒的脑袋，他仿佛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
真，他，妈，巧。
陶乐舒甚至能脑补出他刚刚对小偷说话的语气。
哈哈，跟他妈梦一样。
僵了几秒钟，他驯服四肢挪开了步子，背着书包磨磨蹭蹭穿过堆着书箱，略显拥挤的过道，一步一步走到最后一排靠过道的位置。
看起来颇有几分引颈就戮的壮烈之感。
“嗨。”
“嗯。”
社恐陶乐舒一秒闭麦。
实锤了，校草对被人看到对小偷放狠话的一面很有意见！
等一下课，周创这个闲不住的就扭头打了个招呼，“陶乐舒是吧？”
陶乐舒正记着刚刚的笔记，上周语文月考卷王老师给了他一张，谢天谢地不用跟旁边的顾衍之凑近一起看。
一抬头，前排一个平头的男生扭头跟他说话。这男生鼻梁上贴着张肉色创可贴，眼睛锋利细长，偏偏嘴唇微张，眸中好奇，看起来挺友好。
陶乐舒笑着点了点头，礼尚往来，“你叫什么？”
“诶你没听说过我？你们星华老大高宇前阵子被我堵巷子里揍了一顿呢，我叫周创！”周创咧开一个恶劣的笑容，扒拉了一下他的文具袋。
“啊？”陶乐舒一愣。
陌生的地方听到熟悉的名字，他又有一种被拉入剧情的感觉。
周创这个意思是……
高宇那段时间没来学校，原来是因为他吗？
他把高宇给打啦？
“你，打得好。”陶乐舒由衷比了个大拇指。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你这眼睛……”
还未做出反应，周创的同桌突然一巴掌甩在他胳膊上，疼得他嗷一嗓子。
“别搭理他，那个，我叫韩一航，物理课代表。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们。”
一个留着韩式学生头的帅气男生笑着对他说，又指了指顾衍之，“当然，老班应该是想让阿衍负责照顾你的，你放心，阿衍人很好的，只是他平时有点忙……”
陶乐舒好脾气笑了笑，道了声谢，指指眼睛说：“没关系的，我昨天刚洗的眼线，会肿几天而已。”
“眼线？！你……”周创一惊一乍，接着又摆摆手，“哎我也有过这种想法，你说谁没中二过呢，人不中二枉少年，能活几年活几年……”
旁边的顾衍之一直没动静，陶乐舒悄悄一撇，发现这人趴在桌上睡着了，蓬松的后脑勺对着自己这边。
韩一航适时开口，“阿衍课间一般都会睡觉，他成绩很好，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陶乐舒松了口气，睡觉好啊睡觉就不用交流了。
*
二食堂，午饭时间
食堂人声鼎沸，几个常受欢迎的菜品窗口排起了弯曲的长队。
陶乐舒排在粉面的队伍里，闻着食物的飘香直咽口水。
他要尝尝韩一航推荐的二食堂红榜菜品——芝士辛拉面，据说让人舌头都想吞下去，学校还给颁了个奖。
窗口正上方一张黄底黑字的奖状闪着金光，写着“最佳人气奖”，跟圣旨似的。
“强哥，查到了！那新转来的叫陶乐舒！”
谁在议论我？
陶乐舒一歪脑袋，朝站自己前面的两个男生看去。
被叫强哥的平头男生接过同伴的手机，狠狠盯着屏幕上的人，像是要活吃了他。
“他妈的名字难听就算了，还这么丑！”
“哈哈哈不愧是我强哥，点评一针见血！”
张强不屑一嗤，“就他也配被倩倩喜欢？”
倩倩是张强喜欢的同班女生，高一进校就表白被拒，至今痴心不改，今天课间听到倩倩亲口承认自己喜欢新转来的学生，两年来的心酸瞬间让人破防。他本以为对方是个帅气潇洒如校草般的人物，没想到居然长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同伴也是跟着义愤填膺，“对啊！你说倩倩女神是不是瞎了啊？”
“你他妈才瞎！你他妈才瞎！”张强举着拳头“动感教育”，打完人却又一脸憋屈，“肯定是这傻逼哄骗我家可爱的倩倩，有本事他妈的别让我碰到，要是让我逮到他……”
男生捂着痛处，坏笑两声，“好久没揍小弱鸡了，你说他会不会怕得连夜滚回星华去哈哈哈。”
张强会心一笑，刚想说话，突然注意到身后一张画风离奇的脸蛋。
脸倒是小小的，就是这眼睛……
“兄弟，刚割的双眼皮吧？”
陶乐舒额角冒汗，眼睛掠过张强那“实副其名”的手臂肌肉，双腿发软。
讪笑两声，“好，好看吧？”
他这一笑，张强皱起眉毛，视线在他脸上打转，“你有点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另一个男生也扭过头，狐疑地打量起来。
陶乐舒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吐出俩字，“不约。”
张强：……
“诶！同学要啥？”窗口的阿姨忙得热火朝天，举着圆碗问。
两人赶忙点单，话题就此中断。等陶乐舒捧着碗热乎乎的芝士辛拉面四处找位置时，那两人又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同样捧着汤碗齐平的辛拉面。
“陶乐舒！别装了！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有心机，居然躲在背后偷听？”张强凶狠道。
陶乐舒加快脚步，手腕酸胀，满心满眼都是手里这碗左摇右晃的汤面。
“你，你想怎样？”
张强同样手里小心翼翼，直接下战书，“呵，一点半，男寝后门，敢不敢来？”
“不敢！”
“怂逼！你知道我们强哥是谁吗？”另一男生嚣张道。
陶乐舒在看到某个角落时眼睛一亮，一屁股坐到空位上，碗一放，赶紧手指捏了捏耳朵降温。
“你强哥谁啊？”座位上顾衍之头也不抬，握着筷子斯文吃饭。
盲目一键跟随的张强两人此时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哈笑一声，“十四班张强，你他妈去打听打听，A市张家听说过没？老子给你机会你自己来，不然的话别让老子去你们班请你！”
“叫花子。”周创锐评。
“你他妈……”
张强的声音陡然被掐断，面色煞白，“创，创哥。”
“哟，不狂了？你妈的找抽呢？我们班同学都敢欺负！”周创站起身来，一把揪起张强的衣领，张强抖得像筛糠，碗里岌岌可危的汤水瞬间撒了一地。
和低调的顾衍之不同，周创在学校可是出了名的富二代，也是出了名的爱动手。周家在A市地位显赫，圈子里根本没人敢凑上前讨打。
韩一航贴心地把陶乐舒往里拉了拉，“小心乐乐，别溅到。”
“哦哦好，谢谢。”陶乐舒屁股往里挪了挪，默默远离战场。
只是那汤水实实在在地溅到了对面的顾衍之大腿上，橙黄色温热液体在白色布料上晕染开来，顾衍之筷子一顿，隽长的眉眼兀然一沉——
陶乐舒倒吸一口凉气，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顾衍之脖颈暴起的青筋，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扣在汤碗里。
——这神情隐隐跟今早透过车窗不慎窥见的一幕相似。
他有种直觉，此刻接近爆发边缘却被强行克制的行为，顾衍之已经磨练了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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