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直到下午才见到吴庸。
只见他脚步虚浮,脸上挂着色眯眯的笑容朝林海走来。
林海一阵厌烦,但还是拉住他把自己准备的书送给了吴庸,说;“你我既然是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咱们来苏州是参加考试,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现在耽溺于酒色,连最基本的修身都做不到,遑论其他?”
吴庸瞪大眼珠子,显然是被林海这番话惊到了,他有些无奈,“不过就是和妓子们玩了一晚,哪有那么严重?”
他说的并不无道理,当下风气开放,民间风俗业发展繁荣,苏州城居住不少达官贵族,加上外地风流才子赶赴应试,官妓、私妓、民妓应运而生。
这些女儿大多都能识文断字,客人们以魏晋风流为名,将她们进行品评分出排次,文人们以获得名妓的青眼为荣。毕竟,才子佳人的名声,比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得来的名声要容易得多。
昨夜,吴庸就是花重金宿在一位名妓房中。
林海苦口婆心地说:“眼下距离考试时间已经很近了,你好好温习功课,要是一举能中,比什么都好。”
林海以前听父亲说起过,一些读书人为了成名流连温柔乡,最后移了性情,在声色犬马中迷失人生方向。
“如果你不听劝,等回到吴江,我肯定是要告诉吴大人的。”
吴庸忙搂住林海的肩膀,“好兄弟,我再也不敢了,等下就回去读书,千万别告诉我爹,不然我的皮都得被他揭下来。”
他连连说了许多好话,林海见他态度诚恳,才勉强答应了。
之后这些日子,吴庸果然很老实,待在书房里苦读,没有再踏出家门半步。
————
八月初八清晨,林海三人背上书箱赶往考场。
到了贡院,差役们早就守在门口,将考生分为两列,每次进去十个人让官差搜检,书箱全部打开,里面每一件物品都会被仔细检查,以防携带小抄进去作弊;检查完这些之后,所有考生要脱掉衣服,穿上官府准备的统一服装,才能进入考场。
林海他们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进了贡院。他抽取完座号后,三人用眼神交流了下,给彼此打气。
穿过贡院的龙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建起密密麻麻的号舍,林海根据座号找到自己的房间,幸运的是这里离厕所很远,不会被熏着。
他参加县试时,就有一位同窗被分到厕所旁的号舍,被熏得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试,同窗平时成绩还可以的,结果名落孙山。
号舍矮小脏乱,林海观察了下屋顶,幸好没有漏,不然下起雨来,试卷会弄湿。他把书箱取下来放在门口,拿出抹布把号舍里面仔细擦了一遍,盖上一层油布后才把被子铺上去。
林海脱掉鞋子,把箱子搬进号舍,从里面取出一个用竹子做成的水壶和一包干粮,这些就是三天的吃食。王勇提前在水壶里面装好热水,只要塞子塞紧,直到晚上都能保持温热;干粮则是吴家人准备的,分给林海和贾化一部分。
林海吃了点干粮,喝了几口热水,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号舍很安静,林海能听到外面下雨的声音,他再次庆幸自己抽中的房子不漏雨。
点燃蜡烛,他盯着被锁上的号舍门,默默记诵知识。不知过了多久,倦意上头,喝了点温水后,又睡了过去。
这次是被考场的号子声吵醒的,林海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穿上鞋袜端坐在书桌面前等待发试卷。没过多久,门被打开,塞进来一个试卷袋,林海还没来得及呼吸口新鲜空气,门又被关上了。
接下来这三天,除开上厕所,不能出号舍半步。林海把烛台放到远处,免得把卷子烧到,抽出卷子大致看了一遍题目,他心里定了下来,这些题目并不算难,他之前也有复习到。
他拿起干粮掰碎了开吃,目光没有离开试卷,有一两道题是比较简单的,他边吃饭边打腹稿,等下在草稿纸上把思路大致写一下,就可以直接誊抄到答卷上了。
吃完饭,他用标准的馆阁体把答案誊写下来。写完后,时间已到中午,阳光透过号舍唯一的小窗洒了进来,林海把蜡烛吹熄,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坐了半天腰酸腿软。
农历八月已入秋,但白天还是很热,到了正午房间就像个蒸笼一样,林海把衣服脱掉只剩下一件单衣,把头伸到窗户口深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直到巡逻的官差发现异样,走过来问他有什么问题,林海忙说只是透透气,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为了保存精力,他躺在被褥上开始睡午觉,直到傍晚才起床。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凉快了不少,林海把水壶里面的水倒出来洗了把脸,穿上衣服又开始继续答题。
养足了精神,答题也十分顺畅,直到半夜,他才意犹未尽地把卷子收好,吹灭蜡烛,躺下后立马就睡了过去。
第一场考试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海生活规律,一点也没觉得这三天难捱。出了考场,他是为数不多能轻松走出来的考生。
王勇早就驾着马车在贡院前面占了位置,一发现林海,连忙上去扶住他,见他只是瘦了点,精神好像还不错,于是心里松了口气。
吴庸是被官差架出来的,贾化还好,不过一上马车也很快睡了过去。
林海撑着没有睡着,到了吴家先喝了点粥垫了肚子,洗漱完后躺在松软的被子上睡到天亮。
第二天,三人又被送进了贡院,开始第二场考试。
九天三场考试,到后来林海也撑不住了,强撑着把最后一题做完,出来的时候腿已经在打摆子了。这次他没有力气吃饭和洗澡,一进房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吴家的下人不敢大声说话,走路也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三个读书人。
接连休息了好几天,他们总算恢复了。
距离发榜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吴庸闲着没事又出去玩了,贾化也经常不在家。林海虽然生活习惯好,能坚持考完,但由于底子弱,他决定还是在家待着休养身体,不肯出门。吴庸还拿此事调侃,说林海是大门不出的小姐。林海一笑而过没有同他计较。
这天晚上,好久没在一起吃饭的三人终于碰面。吴庸突然说:“这几日我在外面走动,听到不少关于时飞兄的事迹,他们都说你已经是苏州有名的才子了。”
这话说的有点酸溜溜的。贾化放下筷子,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说:“才子什么的实在是过誉了。我不过是参加了一两次文人集会,作了几首诗罢了。”
贾化擅长作诗,于此道林海也是望尘莫及。
吴庸咬了咬筷子,“什么集会?我都没听你说过。”
“偶然的一个机会参加的,”贾化没有细说,而是转移了话题,“明天晚上在明德楼有诗会,你们两个要去吗?”
“我当然要去。”吴庸立马说道,然后又问林海,“如海,你也去吧,天天待在屋里太闷了。”
林海本来不想去凑热闹的,但是架不住吴庸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三人穿过大街,来到明德楼。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贾化确实闯出了些名气,他一进来,不停地有人同他打招呼,他也很热络地跟他们寒暄,把吴庸和林海抛在一边。
吴庸见状冷哼一声,自己凑到人多的地方去交际了。
林海找了张没人的桌子,这里正好靠近大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他四处张望,突然被人群中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那人穿着宽松的道袍,风神疏朗,像一棵矗立在高山上的青松。
孙悟空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他抬头面向那道目光,原来是个读书人,眉目分明气骨清,能少年得第平布青云,若能为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是个大贵之相;奇怪的是,他眉间隐约又透着几分黑气,像是个夭亡之命。
林海见人家也看向自己,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收回目光。
他垂头抿了口茶,刚才真是太失礼了。
正当他懊恼时,耳旁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这位小友,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林海抬头发现来人是刚刚街上的那位道长,忙说:“可以,您请坐。”
当朝尊道崇儒,见有道人进来,在明德楼服侍的仆人端了素茶点心请孙悟空吃。
孙悟空谢过之后,跟林海交换了姓名,他问:“公子是来参加秋闱的秀才相公吧?”
林海点点头:“您叫我名字就行,道长,您是往哪去?”
孙悟空说:“我生来就带有煞气,师父说只有行善积德才能化解。所以我离开道观,云游四海,锄强扶弱。如今来到苏州城,没想清楚下个地方去哪里,所以在街上闲逛。”
林海本就对孙悟空一见如故,听了他的来历后对他无比折服,当下就邀请:“道长,您既然不知道去哪,何不与我同行?”
孙悟空惊讶地看向林海,他好久没有碰到这么热情的人了。
林海认真地说:“待放榜之后,我就要回吴江县祭祖,然后北上参加院试,这一路上会经过不少地方,说不定我还能帮助你呢。”
孙悟空本来就想待在他身边帮他度过劫难,说不定又能解掉一层煞气,见林海主动邀请他,顺势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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