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地上一只酒杯还在咕噜噜地转,好酒洒了满地。始作俑者扶着额头,双眼微微眯起,仿佛不胜酒力。
高长柳像看稀奇似的,盯着魏云笑。那号称千杯不倒的人,怎么醉得把酒杯都摔了?
这边酒杯未停转,那边帐帘竟悄无声息地被掀开,钻进来一个矮小身影,其速度之快,帐子里仅有少数人发觉了他。
高长柳便是其中之一,见那身影借长袖遮挡,递给冯越一样东西,又见冯越面色突变,阴沉得滴水,高长柳笑意更深。
离冯越最近的蒋冲自然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但冯越此刻正因慕怀昙而动怒,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轻咳一声,朝冯越示意。
那山雨欲来的氛围被这一打岔,削减得分毫不剩。冯越冷冷瞥了眼慕怀昙,终是收回手,没在此刻发作。
他挥挥手对茵陈道:“夫人想必是累了,扶她回去休息。”
茵陈提起的心终于落下来,她快步走到慕怀昙身边,把人拉出帐子,唯恐慢了一步,冯越就会反悔。
此时万籁俱静,整片驻营地唯有那处人影喧嚣。茵陈恨恨地望了眼主帐方向,终是忍住,没有将那些咒骂脱出口。她抚上慕怀昙略带青紫的下颌,轻轻吹了吹,似乎这样就可以抹平伤痛。
慕怀昙将她的手拿下,沉默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茵陈自顾自地讲着:“小姐,待会儿回去,我先拿热巾子把那伤处敷一敷,然后......”
“哎!小姐!你去哪?”
“你且回去,莫寻我!”
慕怀昙留下这句话,便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茵陈担心得不行,又怕自己过去坏事,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
慕怀昙终于知道万风楼要她递的那封信是做什么了。
冯越要对魏云下手,总得找个借口。只是慕怀昙没想到,这买卖他会找万风楼来做。分明随手就能下的套子,何必废这般周章?
抛去这些疑点不谈,冯越此举倒正中慕怀昙下怀。魏云是冯越手下得力干将,又对其忠诚无比。至少在表面看来是如此。
慕怀昙昨日挑拨离间,正是为了让冯越下定决心,去对付魏云。这样一来,再忠心的手下被主上亲手抛弃后,也会心存怨恨吧......是冯越善疑,自断一臂,可怨不得她慕怀昙。
只是有一点,在大事未成之前,魏云可不能死在这里。
慕怀昙绕到主帐后面,蹲下身附耳仔细听。不知帐子里如今是什么情形,安静得有些反常。慕怀昙又凑近了些,等待许久,才传来冯越饱含愠怒的声音:“魏云,我给过你解释的时间。”
“可你选择一言不发,是默认了这通敌的罪名吗!”话音落下,一声闷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摔在皮肉上。听得她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可魏云竟没吭一声。
闷响就在慕怀昙耳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位置,恐怕离魏云极近。她急忙屏住鼻息,只隔着一层帐篷布,以魏云的身手,也不知方才他察觉到没有......
正在慕怀昙忐忑间,熟悉嗓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这般情形下,魏云竟还能如此不徐不疾。
“回主上,此信并非山霭所有,其通敌之说,山霭也一概不知,私以为无需解释。”
慕怀昙强忍住笑意,魏云还是那么不会说话。这些年,冯越没被气死,也算是命大。
只是现在听起来,魏云的声音里分明没有丝毫醉意,与她走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既然如此......”冯越仿佛气急了,咬着牙道:“蒋冲!把信拆开,给诸位看看!魏云,你既然嘴硬至此,也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慕怀昙也竖起耳朵听,她很好奇,这封由自己亲手送出去的“罪证”上,究竟写着什么。
蒋冲拆开信,得意洋洋地念起来:“致魏将军:
望舒吾名。数日不见,甚是思念。那日水缠雾绵......”
蒋冲越念越觉得不对劲,“见君薄面似霞,初探幽地,雪落霜枝颤......甚念,望来日......”
蒋冲再也念不下去,嗓子里像是有块尖锐石子堵住般,上下不得。他没读过什么书,这信上所写一句也看不懂,但莫名就是觉得面红耳赤。
慕怀昙听得啧啧感叹,没想到万风楼竟这般有趣,杜撰的情书是有模有样,只是苦了魏云,稀里糊涂在众人面前多出个“情人”来。
场上其余人,如秦安、简必章等,皆以手掩面,想笑又不敢笑,怕这一笑就同时得罪了魏云和冯越两个人。他们心里不住地埋怨冯越,人家有情人相互传信,竟也能被他当作通敌?看日后谁还敢在他冯越手底下做事。
冯越的表情精彩极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信上出差池。冯越比谁都清楚魏云并没有通敌,因为这信是由他差人所写,并令人放到魏云帐中,好给他冠以这莫须有的罪名......
“山霭兄?”还是高长柳先开口,打破这寂静氛围。他朝魏云挤挤眼,语气饱含深意,“这是姑娘写给你的信,快些收好呀。可别伤了姑娘的心。”
见魏云不动,高长柳摇着羽扇,唇角笑意怎么也掩不住,“没想到山霭兄这般人,也曾有过如此风流韵事啊......恐怕平日里表现得不解风情,是想为这位叫‘望舒’的姑娘,守身如玉吧。”
慕怀昙忽然后悔早早退场,她真想看看,魏云此时面上是何种神情。
“魏云兄,这姑娘究竟是谁?你竟藏得这样紧。”被高长柳一起哄,顿时有好事者打探起魏云的八卦。他们七嘴八舌,几乎是站到魏云面前来,把后面躲着的慕怀昙,都吵得耳朵生痛。
想必是被缠得不行了,魏云终于开口:“有幸于郴江之南相遇,数日之缘,后不喜军中繁文缛节,入于江湖,仅托书信。”
慕怀昙点点头,这确实是最稳妥的说法,那时冯越不在,军中唯魏云是首,他想怎么编造都可以。只是慕怀昙没想到,魏云竟会承认下这个人,还以为他会始终回以沉默......
可魏云大概没料到,这群军痞子是惯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人。见他搭腔,他们便肆无忌惮地说起荤话来,“也是,听这书信内容,这姑娘定非一般女子,不愧是魏将军啊!不知于那件事上,是不是也更有滋味得多?”
有人打断他。“不对不对,怎么看主动权也不在魏将军身上。某大胆猜测,将军能从,莫不是因为......”
“嘘!快给魏兄留些脸面吧,可不能随便说。”
“就是,可不能说是姑娘先给将军下药,将军才顺水推舟地从了。”
一时间,室内哄然,笑声怎么也止不住,好像方才剑拔弩张的场面从没有出现过。他们好像一致认为,只有被下了药,魏云才有可能与心爱的姑娘发生些什么。
“魏兄,快说呀!兄弟们说得对不对?”
“快说快说,是也不是?否则别想从这帐里出去!”
真是酒壮怂人胆,平时那群人哪敢这样同魏云说话?也就是那封信,才让他们发现,原来魏云也是个与自己无异的“庸人”。
被一团团长舌公包裹着,仿佛不吭声就永远出不了帐子门。
好久,人群里传出一声很轻,却很清晰的——“嗯”。
等等,该死!
慕怀昙的脸瞬间烧起来。魏云知道自己在“嗯”什么吗?没有人比慕怀昙对“下药”这个词更敏感,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忘记那件事......
该死的万风楼,好死不死写什么情书!这要是勾起魏云的记忆......等冯越一死,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慕怀昙暗暗发誓。
缓过神来,帐中人竟已在提退场。来不及细究,慕怀昙赶紧闪身离开,免得被人撞见。
这夜,慕怀昙彻夜难眠。她开始后怕,怕那日的药下得不够,让魏云想起了什么。那种屈辱之事,想必是个人都会恨死始作俑者的吧。
更何况是魏云那种守身如玉......不对,是清心少欲的人,一定会更厌恶。
茵陈就看着慕怀昙在床上不知翻来覆去几百个来回。此时月色已深,除了冯越那几个羞愤到睡不着的,恐怕也只有自家小姐还未入睡了吧。
“茵陈,你可说人要是中了散魂香,还有没有可能恢复那段被消除的记忆?”慕怀昙忽然问。
茵陈摇头。散魂香是慕家密药,慕皎皎都不知道,她就更不可能知道。
但是有一个人或许会知道......
慕怀昙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意披上件衣裳,就往外面赶。
茵陈再次摇头。同样的事情上演了这么多次,她已经懒得再去担心慕怀昙的安危了。
黎珂亦未寝。
望着头顶上那硕大月亮,黎珂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笃定回答:“散魂香是奇毒,哪怕是石央族人,中了它也无法解毒。”
慕怀昙终于把那颗心收回肚子里。
“哎?”黎珂又揉揉眼睛,“我怎么看见那顶帐篷忽闪忽闪的。谁大半夜也不睡觉?”
慕怀昙顺着黎珂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没看见什么帐篷在闪。
“奇怪,方才还在亮。怎么你一看过去,就熄灯了?”黎珂走进两步,想探探究竟。
慕怀昙忙拉住她,“那片是魏云的帐篷,他作息规律,一定早就入睡,你大概是看错了。”这里离魏云帐篷很近,慕怀昙怕黎珂走过去将他惊醒。
慕怀昙知道魏云感知敏锐而且觉浅,行军时他守在马车外,慕怀昙睡不着翻个身都能让他睁眼。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慕怀昙终于放下心。把黎珂大半夜抓起来为自己解惑,慕怀昙自然是不惜赞美之词,将其好好恭维一番。
黎珂被捧得飘飘然,顿时有了大显知识的冲动。她又神神秘秘地对慕怀昙说:“从前倒是有人能不惧散魂香之毒,准确地说,他们百毒不侵。”
黎珂很快接道:“不过那都是从前了。如今的云家人,早就死得一个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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