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还越下越大。
清晨,不愿在县令府停留的周易染也因为这般见鬼的天气一反常态,客留在县令府。
此时此刻,他在绿绮院的中堂内,看着窗边的落雨,若坐针毡。
五颜六色的绸子被他方方正正地放在一边。
想到一会可能会因为这些绸子见到凌误雪,周易染的面色十分不好看。可又碍于这见鬼的天气,他也离开不了。
只能一直看着窗外沿着屋檐下坠的雨滴出神。
绿绮院,另一边。
“夫人,该起了,周公子来了,在中堂侯着呢。”
内室,凌误雪被柳月唤醒,揉了揉眼眶,起了身。
她随意地穿上一件秋香色外袄,坐在椅子上等待柳月梳妆,这才回想起柳月的话,疑惑地问。
“中堂?他为何会在中堂等着,不是最不愿看见我吗?”
闻言,柳月抿嘴笑了一下,“夫人,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因为雨大怕淋湿绸缎才停留在这里的。”
雨大?雨还在下?
凌误雪彻底醒了神,等待柳月为她绾发完,她走到窗边,亲手打开了窗户。
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空中雨点不断坠落,凌误雪一瞧,发现果真比豆粒还大,砸到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般动静,想来是昨日自己听雨入眠,又关着窗,一时没有察觉。
想到周易染这些日子一直有意无意避着自己的行为,和一心希望儿子安好的卫娘子,凌误雪当即有了决定。
“走,我们去见一见他。”
*
凌误雪和柳月一同来到中堂,柳月收伞的功夫,凌误雪就走到了周易染的面前。
这一走近,凌误雪才发现他消沉了些,本就削瘦的脸上现在一点肉也见不到了。
“绸子呢?”她问。
周易染此刻还望着窗边出神,顷刻,沉稳的女声穿透清脆的落雨声,传入了周易染的耳朵里。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个讨厌的女子来了。
周易染当即把头撇到了一边去,表示自己不想看到凌误雪。
“喂,你什么意思?”被凌误雪吩咐端着茶水的柳月看到这一幕,顿时不高兴了起来。
她家夫人害怕他受凉,好心给他送来了杏梨茶,他还这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态度对夫人,真当她柳月是个摆设吗!
柳月当即就生气地将手中的杏梨茶哐当一声地放在桌面上,溅起的水花四溢,不仅没有彰显出她的气势,反而把她自己给烫了。
“嘶。”
柳月一阵轻呼,甩了甩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手背到了身后,生怕凌误雪看见。
但凌误雪已经看见了。
空气寂冷,柳月的手却不寒冷,而是十分红火,上面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丝浮出的热气。
肯定很痛。
凌误雪见状叹了口气,示意柳月去处理一下。
待柳月离开了中堂,凌误雪这才看向周易染,“躲着有意思吗?”
周易染抖了一下,手指捏紧,仍然不愿意把头转过来。
“你当真不知道你娘要和离的原因,还是你知道但一直不愿相信?”凌误雪这一问,立即把周易染拉回了林间小道的那个黄昏。
“你当真不知道你爹和那些人是因为什么被县令抓起来的,还是你知道但不愿意相信?”周易染还记得当时凌误质问自己的语气,如出一辙的冰冷。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还怒斥凌误雪是个妖女,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勇气。
在他知道她娘自愿和离的心意之后,他第一次知道,他还会有如此畏畏缩缩之时。也是因此,此时此刻,面对凌误雪的质问,他未置一言。
凌误雪看不出来周易染心里在想什么,只当他阖家团圆的长梦未醒,不愿意同她讲话。
也罢。凌误雪摇摇头。回想起卫娘子和离那日,周易染失魂落魄来到县令府怒骂自己的样子,当即心软了。
她那是头一次见到周易染那般语无伦次、支离破碎的模样。
凌误雪放缓语气,“刚才那热茶洒了,我让丫头们给你重新上一份,你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如果让你在我们县令府着了凉,反而是我们待客不周了。”
“柳月,我们走。”凌误雪转身,才发现那个叽叽喳喳的丫头还没有回来。
“等等。”周易染艰涩的声音传来。
“还请凌坊主把绸缎拿走,那是母亲吩咐送给你的。”
凌误雪这才想起来,周易染此行是来给她送绸子的。
她点点头,算是回应,“放这便好,晚时自会有人来收。”
周易染之后又不说话了。
凌误雪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周易染的伤痛还需得让时间来治愈。
突然,一袭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柳月悦耳的声音。
“夫人,我回来了。”
凌误雪本就和周易染无话,柳月一回来,也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当即就示意柳月,让她陪同自己一起离开。
所以,凌误雪没有看见的是,身后为她撑伞的柳月心虚的表情。
凌误雪在前面走着,柳月跟在背后,偷偷甩了一下自己另一只红通通的手。
真是要命。柳月眼神一转,突然看见去往药草园必经之路上的鹤心亭。
刚才发生的事立刻出现在柳月脑海中。
她刚刚为了寻药,路过了这现在空无一人的亭子,并在这里看到了县令。
那时也是大雨,县令在这四方漏雨的亭子里批折子,她还记得雨水落在县令头发上的样子,那怎叫一个瓢泼了得。
连带着亭心的石桌上的折子,都遭了难。
柳月第一次知道他们家的县令有这样的雅趣,不敢贸然轻易打扰,当即就准备原路折返。
至于她自己的手,反正只是烫伤,问题不大。
柳月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县令看见她,并把她叫了过去的时候,她是处于状况之外的。
所以,当县令一张口就询问凌误雪和周易染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是茫然的。
“柳月?”凌误雪轻柔的喊声把她从回忆拉回现实。
柳月这才发现自己给凌误雪打偏了伞,些许雨水落到了她家夫人的身上。
“对不起,夫人。”柳月惭愧道。
都怪县令!这些事直接问夫人就好,干嘛找自己旁敲侧击,害得自己给夫人打伞都分了心。
“走吧。”凌误雪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只是,也朝着柳月刚刚看的方向多看看了几眼。
那里貌似只有一个亭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从绿绮院中堂出门恰好能看见而已。
所以柳月到底是在看什么。
*
“夫人!”“误雪!”
是谁在叫她?怎么听起来如此焦急的样子。
睡梦中,凌误雪感觉有些冷,当即裹紧了周身的棉被。
“县令大人不要急,我这就进去叫醒夫人。”
一阵哗哗的过水声后,女声就来到了凌误雪的耳畔。
恍惚中,凌误雪意识到这是她贴身丫鬟柳月的声音。
“快醒醒,水要把咱们绿绮院给淹了!”柳月的哭喊声传来,凌误雪猛得惊醒。
柳月还没来得及急搀扶,凌误雪就起身了,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她当即就一脚淌进了水里。
一个踉跄,里衣沾湿了大半。
“啊切!”骤然接触到冷水,凌误雪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哆嗦着,顿时睡意全无。
“九英……”凌误雪看着黑暗中突然朝他走近的男子,正要打招呼。
就看见眼前的男子把自己身上的那件棉袍脱下来了,罩在自己的身上。
棉袍中残留的余温侵袭了她冰冷的身体,甘松的香气毫不留情的强占了她的嗅觉。
凌误雪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了。
她和寒九英之间那种奇怪的感觉也来了。
所以,现在,她的身体除了有点湿湿的以外,还有些暖暖的。
下一秒,她被寒九英抱起来了,还是以美人抱的姿势。
“县令大人,需要再拿一件衣物吗?”
身后柳月问寒九英,凌误雪这才感受到抱着她的寒九英在微微颤抖。
将棉服脱给她的寒九英很冷。
凌误雪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正要开口让柳月找出几件自己的衣裳给寒九英披上,就听到眼前男子的拒绝声。
“不用,无妨,替误雪把伞打好就行。”
“是。”柳月答道。
屋外雨声如鼓声,寒九英抱着凌误雪,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此时此刻,凌误雪感知不到寒九英的颤抖了,因为,寒九英的那双手,一直把自己抱得很牢。刚刚的颤抖仿佛都是凌误雪的错觉。
雨声淅淅沥沥,心跳声如鼓声般剧烈,凌误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种奇怪的感觉裹挟了,拼命寻找挣脱它的办法。
所以,她选择和寒九英聊天。
“九英,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主君院那。那里地势较高,只被淹了两间房。”
“还好九英的房间逃过一劫,可能我要借住一下呢。”棉服里,凌误雪不好意思地笑。
“夫人,你怎么还说借住啊。要不是县令大人的三间房只剩下了一间,夫人还能挑上一挑。”二人身后,柳月撑伞也不忘打趣凌误雪和寒九英。
“你说是吧,县令大人?”
“嗯。”寒九英简单地答道,表明了他的态度。
也许是氛围太好,凌误雪也跟着笑了起来。柳月这个小滑头。
笑着笑着,凌误雪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只剩一间房的话,岂不是她和寒九英又要睡到一起。
凌误雪的笑容骤然停住。
成亲时分开睡是因为不熟。现在他们都已经比较熟了,她该怎么提出各睡各的。
凌误雪就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好久。连寒九英把她越抱越紧的动作都没注意到。
直到来到了那一间唯一没被水淹的房间,看到了屋里的陈设,凌误雪才知道刚刚的思考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榻!
连一件可以用来睡觉的椅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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