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孤鹜向晚(3)【巫寨案】

巫山的夜远比山下黑暗得多。月光几乎照不到林间,柔和的光辉在树冠就被浓密的枝叶遮蔽了大半,即便在稍稀疏的地方,也会被浓重的雾气所吞噬。

昨日夜里,那杀神突然降临,杀了荆州牧程释尹,重伤秘滇王大祭司,荆州军四散溃逃,大量军兵逃入巫山之中,至今已一日一夜。

但这些人并没有跑多远。他们不敢走大路,也不敢动静太大,生怕动静大了,会被山外集结的竹山营发现。所以,白天他们几乎不敢移动,只战战兢兢地蛰伏在山林之中,等到天黑了才敢小心翼翼地在山间摸索移动。他们也不敢点火,生怕火光会引起山下人的注意,毕竟比起山间野兽,那杀神和追兵要可怕得多。

那南蛮老头已经半死不活,像个真正的垂垂老者一般,喘息着,咬牙切齿地望着东边山下。“可恶的卓岩松,可恶的汉人……他以为他这算放过我吗……他以为这事就这样算了嘛!”老头愤恨地扒下了一块树皮,嘴唇咬出了鲜血,“不能饶恕!决不能!……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出去……卓岩松,我要你不得好死!”

“我们还剩下多少弟兄?”老头问身边扶着他的亲兵。

这些士兵有些是跟着老头一起来的南蛮兵,有些则是荆州兵,但现在他们已没什么区别了。主帅被杀,被困黑暗迷雾之中彷徨挣扎,他们早已失去了战斗力,甚至连生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剩下二三十人……”亲兵轻声回答。

老头看了看身后或靠着树或坐在地上颓然疲惫的军士们,心中盘算又盘算。就这些人,别说给他融了做使鬼,让他跟卓岩松再争高下,就是竹山营来了,也难挡片刻。

“罢了,应该很快就到神女寨了。”老头叹了一声,“都起来,快一些。到了神女寨就好,只要纳贺婆萨在,即便是卓岩松也无可奈何。”

亲兵连忙踢了一脚颓坐在地上的士兵,用蹩脚的汉话低声吆喝:“快点,起来,都起来!出发了!”

这些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士兵又动了起来,抓着树干荆草,踩着覆盖着落叶的湿泥,在黑暗又陡峭的林地中前行。说是行,不如说半爬半攀更合适,看不见前路,每走一步就跌一步,前进一步又滑退半步,可以攀附的只有带刺的荆草和粗糙的树干,湿滑的泥土之中尖石毒虫无处不在,这简直就是精神和□□的双重折磨。他们就像是徘徊在深渊地狱中的活尸,痛苦而没有希望。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并不是这黑暗地狱中唯一的怨鬼——正有无数双漆黑的眼睛俯视着他们,将所有徒劳的挣扎尽收眼底。

忽然,一声微弱却凄厉的惨叫从远处迷雾中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五六七八声,惨叫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近!

林间之人无不心中大骇,连滚带爬地抱作一团,谁也不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落单。

一瞬间,林间又恢复了死寂。

是的,死寂。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林间除了他们自己的声音,再无其他的声音。

但,好在,没有其他东西靠近的响动。

一名士兵咽了口口水,瞧见自己左侧的同袍正小心翼翼地拨开迷雾往他所在的方向移动。四目相接的一瞬,两人都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下一秒,对面的人脸上表情一僵,欣喜之情冻住了。紧接着一声尖锐而短促的悲鸣,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道像后拽住,倒着飞入了迷雾中。

“啊!”那士兵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

就在那一瞬,他觉得脖子一紧,有一道冰冷黏稠的东西迅速勒住了他的脖子,掐断了他的叫声。紧接着一股强劲到可怕的力量拽着他的脖子向前飞了出去,他的身体撞在树上,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脊椎断裂的脆响,几乎是一瞬间就要了他的性命。

那老头和他周围的南蛮亲兵也都被此情此景吓疯了,互相拉扯着拼了命地向反方向狂奔。

还没跑两步,他们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月光穿过雾气,柔光透出白雾,那黑色的剪影看起来像个女人——一个身材曼妙体态婀娜的年轻女子。

可下一秒,那女子的影子突然扭曲了,黑影骤然变大,伸出数条细长尖锐如长矛一般的触手,瞬间贯穿了南蛮老头和他的亲兵们!

天刚破晓,金色的晨光穿透乡野之上的薄雾。拔营的号角悠长嘹亮,一支看似由江湖客组成的队伍率先向着巫山进发。

“师妹,你冷静点!你为师父和宋濂想想啊,你会让他们很难做的!”于庚泽苦口婆心地劝。

白药却仍是意难平:“不!师父一定会理解的,她一定也会支持我救人的。”

两人拉拉扯扯进了靠近主帐的上清宗侧帐,白药见着孙兆阳、魏萌、赵延炎三人就问:“师父呢?”

魏萌答:“还在主帅帐中,他们刚谈完。师父说她要打坐入会定。”

白药转身就要去主帐,于庚泽忙抓住她,劝道:“我求求你了小祖宗!师父已经够累了,你别再去给她添乱了。”

刚走进来的韩诚看着两人拉拉扯扯,一脸懵,忙问:“怎么了?你们怎么都起那么早,这是干嘛呢,要救谁啊?”

魏萌苦笑酸道:“起得早?我们这是都没睡,你就没发现昨夜就你回了寝帐吗?延炎心那么大都呆在这碍事呢。”

赵延炎在一旁尴尬地挠了挠脑袋,他也知道自己毛手毛脚帮不上忙,但兄弟们都在忙,他也睡不着呀。

韩诚面色一窘,只得打哈哈道:“我这不是旧伤没好,一天一夜没睡,实在累得够呛,没想那么多。哎,不说这,师妹这是干嘛呢?你要救谁呀?哥肯定帮你。”

白药连忙道:“韩大哥!就是在地宫里帮我的那女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吧!”

于庚泽赶紧解释:“可那女子是卓岩松的妾室啊!你这样,不成了拐带别人家眷了嘛!”

“他哪像是对家人啊,他对她……对牲畜都不至如此!”

韩诚也面露难色,昨日将军帐中的事他们早就听闻了,卓岩松打了自己的爱妾给钟挽灵师徒道歉的事也传遍了整个军营。“……师妹,这事确实不好办。那女的毕竟是人家的姬妾,她既然跟了人家,贫贱富贵打骂生死那就由人家说了算,哪容得了我们这些外人插嘴。更何况,你还要强行带走她,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就算人家真愿意放手,这不成了夺人妻妾了嘛,好说不好听!”

“现在是纠结名声的时候嘛!而且她是个人啊!不是个物件。什么打骂差遣,甚至生死都只能由别人做主!?”白药急道,“韩大哥,你是没见着昨天卓岩松是怎么打那姑娘的,你若见了就不会说这话了!况且,那厮已经知道是那姑娘给我们通风报信了,还不得想尽办法折磨她呀!”

“也不尽然吧。师妹你把卓少宗主想太坏了,我看他就是做做样子,想卖师父一个面子讨个人情。”韩诚苦笑,好言相劝。

白药心说:你是昨天不在场,不知道这人“卖人情”说的话有多难听,能讨到面子是见了鬼了。

韩诚见白药还鼓着腮帮大皱眉头,只得接着连哄带劝:“我的好妹妹呀,你听哥哥一句劝,于师兄说的在理,而且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救。是,那女的是给我们通风报信了,可她肯定考虑过嘛,说不定就是利用我们,不然这非亲非故,她凭什么要帮我们。再说了,她若真有什么危险,真不想跟人家过了,昨天面对面的,她怎么不说呀?那么多人在场,她若求救,还能救不了她?”

白药一顿,想起昨夜女子拒绝她的样子,那样子就像是看淡了生死,什么也不在乎了,可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这么想呢。

韩诚只道白药是听进去了。“这只能说明,那女的不需要我们去救。之后是挨打也好,受人折磨也罢,哪怕身死,这就是她的选择了。这都是她自愿的。”

白药震惊地退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望着往日她最亲近的师兄。

自愿?这句话她昨日也听过,那姑娘确实说过,那恶毒的伪君子也说过。

自愿!怎么可能是自愿!那隐忍的泪眼,那颤抖的声音,她分明是在畏惧啊!身死折磨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都是她自找的?!这是谁的想法?这是卓岩松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的说法呀!哪怕背后有千千万万的身不由己,也可因一句“自愿”简单化销,甚至要将加害者摘得干干净净,将脏水都泼给已经受难无法自拔的受害者吗?哪有这么卑鄙无耻的道理!

“……那不是自愿!她是不敢!她不相信我们……是我们无能!是我们不能让她信任我们!她不信我们能救她……她无依无靠,她还能怎么样?她只能这般委曲求全罢了!”眼泪从白药的眼眶里掉落,像珍珠一样,落在地上,碎了。白药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于庚泽、韩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魏萌、赵延炎也是没了办法。

片刻,一直沉默的孙兆阳终于开口了:“韩诚,你喜欢白师妹吧?”

其余几人都是一愣,心说,这人这当口说什么呢。

“该不该帮,要不要帮,我们说了不算,得看师父的。”孙兆阳一边将文书整理好摞齐,一边看向几位懵圈的师弟,叹了口气,对韩诚说:“心悦一个人,最起码的尊重,然后才是欣赏,再然后才是得到回报。你心悦一名女子,你得先尊重她的全部。一名女子,她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女人,再然后才是谁的女儿,谁的夫人,谁的母亲。白师妹那么聪明,你如果连正视她是名女子都做不到,又谈何被她选择呢?”

“怎么喜欢人,我还用得着你来说教?”韩诚惊异地地看了一眼这个传闻中仅次于庚泽的“书呆”,不服地反驳道:“那贱妾怎能与白师妹相提并论。何况,女子不如男乃是世俗伦常,再能干的女子,就算是像师父,最终也要嫁人生子,依附男子。”

孙兆阳却是淡漠地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眼中的轻蔑与不信,但他全然没放在眼里,平淡地说:“‘女子不如男’这说辞本就是骗骗空有男儿身没本事的男人的,纯粹自我安慰罢了,没有任何根据。师父和师妹都是极聪明且有能力的人,那些所谓的‘伦常礼教’又怎能禁锢得了她们?”

韩诚皱眉,道:“孙兆阳,你少在这边假惺惺了。你若也钟情白师妹,大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我们公平竞争,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就算这么说,白师妹也不会喜欢你。”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一转,朝着白药奔出去的方向出去了。

而孙兆阳只是看了一眼韩诚离去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视其余几位同门八卦的目光,埋头继续手边的文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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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藏玄止
连载中云舟隐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