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师父说她不必再去巡山,但周鸢还是“强撑着身体”起来了,梁永徵少有的心疼了这个不受重视的徒弟,他摸摸周鸢的头发,慈声感叹道:“难为你一片苦心,要去就去吧,不必逞强,难受了就回去歇着。”他看着徒弟因为痛苦而发白的脸颊也有一丝羞惭,觉得对不住她。
周鸢摆出一副宁死也要尽忠的架势来,装模做样地陈了一番情后踉跄着离开了大殿,留给众人一个萧索的背影,惹得大家心里都挺难受的。
转过一个拐角口后,周鸢见四下无人,便立刻扩胸踢腿,将方才硬装出的一副病痨鬼样抛掷脑后,也真是难为她了。
空山新雨后,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清新的味道,周鸢握着长生剑沿山间栈道慢走,客人们都聚在主峰,一路上就她一个人,很是僻静幽深。身边的云海触手可及,她站在一处瑶台上抬手卷了一掌风云,稀薄的云雾从指缝溜走,只留下一串湿痕。
行至半途,凉浸浸的水雾已经扑了她一身,周鸢不喜欢这种粘腻感,便施了个诀隔断周身的磅礴水气,如此方能轻松往前继续走。
到了山脚,周鸢随意找了个隐蔽处躺着,她背靠一座大岩石,岩石后面是一处深潭,常年寒气渺渺,通过一条宽大的缝隙与清江水相连。此时风大,潭水不静,阵阵白浪拍打着岩壁,有些水花就溅到了周鸢身上。
周鸢从腰间摸出一壶酒来,她仰头细细呷了一口,清香的梨花味道顿时漫开在唇齿间。修行之人禁酒禁荤,但可惜周鸢一向毫无顾忌。她就这样闲散地坐着,直到一壶梨花白见底。
酒气渐浓,她眼睛有些昏昧,眯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这实在反常,且似乎不远处有点游水的动静……
周鸢不动声色地握紧手边的长生剑,她眯着狭长的眸子细看远处白雾蒸腾的水面,一道明显的浮浪正从河对面移过来,一个人头时不时地从水里浮起来换气。
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
周鸢扶着岩石缓缓站起来,她有些微醺,但意识尚且清明,挺拔如松地站在原地盯着水里那坨不知名生物看。
已知从对岸过来的不可能是人,再已知鬼是没有可触实体的,那么水里的东西只能是……
周鸢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
她握紧手中剑,心里想管他何方妖孽呢,打不过就跑!
水浪近岸,一股强烈的气场在周边震开,浪花扑到周鸢身上,冰凉的河水把她浇了个半湿,偏偏狂风惊掠,冻得她浑身打颤,狼狈极了。
她哆嗦着握紧剑指向前方,由于不平衡,水滴顺着冷峭的剑身往下滑,流动到剑尖时停下,汇聚成一滴晶莹的泪珠。
霎时风住,水滴受到引力往下落,在将落地的那一刻一叶柳舟不知从何处飞来,接住了这滴水。
周鸢屏住呼吸,眨眼间一位曼妙玲珑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手上拈着一片修长柳叶,那滴水像玛瑙一样镶在叶尖。
女子神秘一微笑:“小道长好啊,这滴水,你的。”她把那滴水弹到周鸢脸上,正好落到她眉间。
来者不善,周鸢想提剑格挡,但一催动却发现自己的内力散了,她浑身软绵绵的,再没有一丝可供支使的力气,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愣看着来人。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充溢着心间,这人她曾见过吗?
女子看她呆愣愣的不禁笑了,她一张脸极其美艳,笑的时候眼睛仿若温泉淙淙,而在美艳之下掩藏着的则是令人难解的天真烂漫,她好像一个手执灭世之物的小女孩一样,一瞥一笑皆带着十分天真的残忍。
周鸢心知遇上硬茬了,对面这人看起来极其难缠,不是一言一语能糊弄掉的。她斟酌着语言,片刻才勉强稳住语调道: “在下眼拙,敢问姑娘何方人氏?不知来我山中有何贵干?”
女子缠着手上那段绿色绸缎玩耍,颇有兴致的样子:“我叫朱颜,从对岸来,听说山上今日有聚会,想来应很是热闹,故来瞧瞧,怎么,小道长不欢迎我吗?”
周鸢五雷轰顶,你说谁?朱颜?
“朱颜,艳鬼,彼岸花海凝露成形,天生仙鬼两气通体,可自由穿梭阴阳两界。”曾经在古书上读过的文字现在活生生现在她眼前了。
她深吸一口气,现在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我滴妈,这你让我拿头打?
周鸢像吞了黄连一样有苦难说,这谁设置的匹配机制?她忙道:“怎么会,来者都是客,山中深阔,总不会少一人立足之地,只是姑娘你从——”女子眼神一凌,她自觉闭上嘴。
“你倒是有意思,见了我不跑也不动手,从对岸来的怎么了?你说说我是人是鬼啊?”她忽然换了一副面孔,狰狞着掐上周鸢的脖子。
周鸢顿觉呼吸不畅,她极力地挣扎着,但双腿硬是被提溜起了地面,她费力喘着气,艰难地吞吐:“非人……亦非鬼……朱颜,天生仙鬼两气通体……自由穿梭阴阳两界,真身为……彼岸花露水……大哥,不!大姐!大爷,大娘!你放过我吧!”
朱颜又被她逗笑了,觉得这小道士实在有趣,她狠力一掐,然后将她重重扔到地上。
“你倒学识渊博,要是今天你说不出这番话我必要你命的。且说你是从何得知我真身的?”
周鸢蜷缩在地上猛烈咳嗽,她不敢冷场子,吊着一口气勉声回道:“回大人,我从《仙鬼异闻录》上看到的……我靠,脖子都要断了……”她猛地一抽身,喷出一口殷红的血出来。
朱颜拍拍手,低头瞥她一眼:“有些人真是闲出蛋了,光会写点这种东西荼毒人心……我看你中毒不浅啊。里面还写了点什么东西,速速说来。”
周鸢哪敢违抗,连忙搜肠刮肚出一些文字来:“上面说你五十年前降生鬼界,出生的时候满天红光,花草全部枯萎,车轮全部爆裂,东南降下血雨,西北刮来腥风——”她还在啰嗦个没完,朱颜已经烦了,让她说重点,不说就杀。
周鸢忙道:“还说你专心修行,五十年来从未踏出冥界,说你心性良善,不曾为祸人间。”这回夸的够好了吧?她小心翼翼窥视着朱颜的反应,生怕她再暴走。
但这回朱颜出奇平静,反而唇角挂了一丝笑,她淡淡道:“这些写书的也只会胡编乱造了,‘从未踏出冥界’哼,……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周鸢疑心自己听错了,她的声音好似带着浓重惆怅。
朱颜收起越飘越远的思绪,横眉冷对还在地上趴着的人道:“你们修道的都有风骨,我也不为难你,跪下给我磕几个头,我就考——”
她话还没说完,周鸢即刻从地上爬起来直对着她跪下,“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完,仰头泰然自若地看着她,带着深切的恳求说:“大人,放我走吧!”
“……”
我靠,刚才不还半死不活的吗?
朱颜人都傻了,这才过了多少年啊,人间修道的都成这样了吗?她嫌弃地摆摆手:“赶紧滚!你都不嫌丢青屏山的脸!”
周鸢“哎”一声,提起长生剑就一溜烟跑了,留下朱颜在风中凌乱。
她看着周鸢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回过神来把手上的绸带往腕间缠了几圈,低头柔声道:“出来吧,看了这场好戏也够了。”
周围水雾飘渺,并没有一个人影。
片刻后,一个玄衣白发的男子竟然凭空从她身后走过来,他站到朱颜身边,白发随风荡上她的脸颊,轻柔如羽。
他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斜吊狭长,尾端一颗红痣给他添了潋潋风情,皱眉也不像在生气,而是在宠溺嗔怪。他道: “你作弄她干什么,出来一趟就为了好玩?”他不耐烦地左右转动脖子,“咔咔咔”的骨头摩擦声顿时响起。
朱颜皱眉:“你别老是转了,越转越不舒服,人身才塑好就是这样的,慢慢适应就行,再转把脖子扭掉了!”
话刚落地,身边的男人就来了个360°转动脖子表演,头在肩颈上前后左右扭了一圈,看起来极其诡异。
朱颜抽抽嘴角:“亲娘啊,就是鬼也不像你这样吧!”
冥白瞪她一眼:“我本来就是鬼啊,是你非要给我塑肉身的。真是哪哪都不舒服!”
朱颜拍拍他的肩,笑着说:“你贵为鬼君,拿你做试验才最好嘛,若你都适应不了肉身出界,那那些闲杂碎们就更别谈了,试试嘛,好歹别费了我割的血不是?”她故意撒娇,冥白也没办法,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鬼君宅心仁厚,鬼后却偏执疯狂。
他们俩这多年好友变成夫妻的经典案例也是鬼界一段佳话了,不需要仙人撒花,也不需要人界供奉,越是肮脏血腥的东西越能给他们助兴。
朱颜勾起冥白一段衣袖,笑道:“夫君,我们这对恶鬼,去为祸人间吧。”
周鸢踉跄着回到山上后就发了高热,她给自己诊了一回病,胡乱服了些药就睡下蒙汗了,梦境黑甜,她溺在里面整整半天,到了暮色四合时才醒过来。
她这半日倒是睡好了,但山中已然大乱。
周鸢懊恼着朝大殿走,心想该扯什么理由才能瞒过师父,谁成想一到无涯殿,师父没看到,却看到三具尸体倒挂在大殿门上,浓稠的血正一下一下滴落。
今夜满月,清辉洒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残忍美丽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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