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画像

叶荣在一阵清雅的冷香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并非那冰冷的石墙,而是竹青色的鲛绡帐顶。晨光透过窗棂,在帐子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身下的被褥柔软舒适,带着阳光晒过后特有的暖意,与她记忆中禁闭室的阴冷坚硬截然不同。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陈设简单雅致,一桌一椅一梳妆台,皆是上好的檀木所制,纹理细腻。窗边长几上,一盆白玉兰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在晨光中几乎透明——那幽香正是从此处而来。

这是哪儿?

叶荣的心不由得收紧,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被面。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水碧色的身影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碗里冒着丝丝热气。刘颂恩见她坐起,神色并无意外,将碗放在床头矮几上,声音平和:“醒了?感觉可好些了?”

“公主殿下?”叶荣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真实的困惑,“这里……”

刘颂恩在她床边坐下,指尖轻轻推了推那碗温热的粥,语气里含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揶揄的意味:“怎么,嫌我这甘露殿破败简陋,入不了你的眼?”

叶荣心头一跳,连忙低头,声音也低了几分:“妾不敢!只是……受宠若惊。”

甘露殿位于碧霄宫西北角,而她平日只在正东的栖鸾殿当差,按理两人从未见过。让她不解的是,这位皇室公主为何能在碧霄宫居住,还将她这个待查之人直接安排在寝殿范围内。

“没什么敢不敢。”刘颂恩看着叶荣拘谨的模样,言语中似乎有一丝怅然,“在我面前,无须这些虚礼,把你该做的做好即可。”

她顿了顿,语气渐厉:“祭司大人公务缠身,从现在起,你便跟在我身边,由我督促你调查圣女的下落,祭礼日前若寻不到人,我亦不会手软。”

叶荣握着被角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垂下眼睫,低声应道:“是……我明白了。”

刘颂恩似乎满意她的乖顺,面色缓和下来,甚至伸手轻抚了下她的肩膀:“好了,粥要凉了。医官说你根骨弱,这段日子需清淡饮食,不可太重油腻。”

“你的物品我已经着人收拾过来。昨日是红药在照顾你,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她。”

叶荣双手捧起温热的瓷碗,小口啜饮。米粥清淡适口,但她心中疑虑未消——就近监视,却又给予相对自由?是试探,还是别有深意?

不多时,一个穿着茜色衫子、梳着双环髻的宫女端着衣物进来。她眉眼灵动,未语先笑:“你醒啦?我是红药,殿下让我给你送衣裳来。”

叶荣正好趁机打听。她一边换上红药递来的深青色衣裙,一边状似无意地问:“红药姐姐,我听说公主殿下性子极好。能在甘露殿当差,是咱们的福气。只是这里,似乎比我想得要清静些?”

红药果然爽快,立刻打开话匣子:“你还挺会拐弯抹角,清静?你是想说人少吧。”

“的确,现下在甘露殿侍奉的就剩我一人了。咱们这儿俸禄一般,没什么晋升机会,好处就是清闲。公主殿下性子温和,经常不在殿里,我只需要侍候好院里的花草,偶尔做些杂活。以前也有几个姐妹嫌没前程调走了,就我留了下来。”

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平日干完活,还能偷着打会儿叶子牌,你懂的,殿下从不计较这些。”

“听姐姐的意思,公主殿下经常不在?”叶荣试探着问。

红药忽然敛了笑意,露出与她年纪不符的严肃:“喂,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安稳到现在吗?”

“因为有自知之明。”她自问自答,“我知道自己嘴快守不住秘密,所以从不多打听。就像我不会问,你为什么会被殿下特别看重。”

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凑近叶荣耳边,声音更轻:“你记住就行,公主好伺候,但也……最好别靠太近。”

叶荣微怔,心中对刘颂恩的画像又添了几笔。这位公主,就像一本被紧紧合上的书,封面素雅,内里却不知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甘露殿的书房比寝殿更显清寂。四壁书架直抵穹顶,却空了大半,只零星摆着些古籍。叶荣轻轻叩响门扉,得到一声淡淡的“进”后,才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微暗,刘颂恩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静立在窗边,背对着她,身姿如孤竹。她手中执着一卷画轴,正凝神细看。

“都收拾好了?”她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你来得正好。”

“是,公主殿下。”叶荣恭敬道。

刘颂恩闻声,缓缓转身。她的目光从画轴上抬起,落在叶荣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让叶荣心头莫名一紧。

她将手中画轴稍稍倾斜,“像吗?”

只一眼,叶荣便愣住了。

画上是一张女人的面容,墨笔勾勒,栩栩如生。长发以木簪随意挽就,几缕碎发垂落鬓边,平添落拓不羁。眉如远山,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眸子透着一股子鹰隼般的锐利与冷静——正是那夜在栖鸾殿将她掳走又莫名放掉的蒙面贼首。是她凭着记忆,向碧霄宫画师反复描述才定稿的画像。

“像!殿下,可是有线索了?”叶荣压下心中悸动,急切问道。

刘颂恩轻轻摇头,指尖拂过画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没有。非但没有,反而更奇怪了。”

她抬眼,目光直直盯住叶荣。“碧霄宫动用了所有明线暗桩,查遍了皇城乃至各州郡记录在册的武者、暗卫,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她向前一步,逼近叶荣,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一个活生生的人,尤其是有能力潜入碧霄宫、身手如此不凡的人,怎么可能像水滴融入大海,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叶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果然,刘颂恩微微倾身,清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所以,叶荣,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你,在刻意误导我们?这画上的人,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你……凭空捏造出来的?”

“不可能!”叶荣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下意识地抓住刘颂恩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颤抖,“殿下!那夜我真的看到了她,绝不会认错!”

她急切地辩解着,眼中满是乞求信任的脆弱:“我难道会蠢到以为靠这种伎俩就能蒙蔽您和祭司大人?若我真要袒护此人,当初在禁闭室就该一头撞死,何必苦苦熬到现在!”

刘颂恩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此刻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袖那微微颤抖的手。这反应真实得不似作伪。可那画像与调查结果的矛盾,又该如何解释?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许久,刘颂恩才轻轻抽回衣袖,语气稍缓,却依旧疏离:“罢了。或许……是对方隐藏得太深。”

叶荣像是脱力般,微微松了口气,但肩膀依旧紧绷。“殿下,我又想起一个细节,或许比单纯靠画像寻人更可行。但需要查阅碧霄宫藏书阁内的典籍……”

“可以。”刘颂恩转过身,将画轴重新卷好,“既然这条线索断了,那你便从其他方面再找找。藏书阁的权限,我会为你争取,最多明日便可前往。”

“谢殿下!”叶荣躬身退出书房,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她倚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深吸一口气,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夜深,甘露殿偏殿厢房内,烛火曳动,人影投在墙上,微微摇晃。

叶荣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门外廊下,只有风穿过枝叶的簌簌声。她走到桌边,动作轻缓地取出一只看似寻常的妆奁。

打开夹层,里面是几支特制的细毫小笔,一方色泽深沉的墨,还有一个更小的、材质难辨的玉瓶。

她拔开瓶塞,将一滴近乎无色无味的黏稠液体滴入墨中。随后,指尖凝起一丝极淡的灵力,引导那混合了药剂的墨汁润湿笔尖,取过一张素笺,运笔如飞。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墨迹落纸,并未留下字痕,而是如同水渗入沙地般,悄然隐去,纸面依旧光洁。

这是她与老师之间独有的传信方式,“即墨”。墨中混入的药剂需以特定灵力催发,书写时字迹隐没,唯有对应的灵力方能感知、读取。

她写下近况,提及数日前碧霄宫那伙来路不明的贼人,以及那幅查无此人的画像。

不多时,纸上原本空无一物之处,缓缓浮现出两行清晰字迹,带着她熟悉的那种、略带调侃的口吻:

“真没想到,那种危急情况下,你竟也没把我供出去。”

叶荣看着这行字,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她指尖灵力微吐,新的字迹无声蔓延:

“自然想过。尤其被人挟持时,我疑心是你把我卖了。毕竟入碧霄宫是你一手安排,知道我底细的,也只有你一人。”

这是真话。在生死一线的恐惧中,这个念头确实如毒蛇般钻入心底——她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纸上回应很快,字迹平稳,未见波澜:

“为何改了主意?”

叶荣默然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她继续写道:

“不值。此事与我无关,供出你,不过是平添嫌疑。何况……”

她笔尖微顿,转而写下:

“眼下局面虽险,未尝不是契机。”

对方似乎接受了这番解释,字迹再次浮现,却少见地郑重:

“那我也交个底,我绝不会派人伤你。一旦察觉危险,立即撤回。叶荣,保住你自己,最要紧。”

“保住你自己最要紧”。

短短几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心口。不疼,却泛起一片酸涩的麻。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潮意,笔尖再度落下时,已带上一往无前的决绝:

“还不至于。我来碧霄宫半年多,进展甚微,此番祸福相依,反倒拿到了藏书阁的权限。”

“或许……我们真的接近了。”

写完最后一句,叶荣将纸笺凑近烛火。火焰舔舐边缘,纸页蜷曲、焦黑,化为一小撮灰烬。她推开一线窗,夜风涌入,卷走了最后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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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与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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