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叶荣醒来时,早已不见刘颂恩的身影。她没有多问,安静地用过早膳。目光漫过庭院,见红药正提着水瓢侍弄花草,便含笑走了过去。
“红药姐姐早。”叶荣脸上漾开恰到好处的笑容,指着廊下几盆开得正盛的杜鹃,“昨儿我一开窗就瞧见了。这花开得真好,娇艳欲滴的,摆在殿里,看着就让人心里头敞亮。姐姐定是有心人,才能把这院子侍弄得这般有生机。”
红药被她夸得眉开眼笑,放下水瓢擦了擦手:“就你嘴甜!这花儿啊,就跟人一样,得用心伺候着。咱们甘露殿冷清,也就这些花花草草能添些颜色了……”
叶荣顺势与她攀谈起来,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捧着,又透着一股子亲近,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熟稔得好似相熟多年。
直至暮色四合,刘颂恩才踏着夕阳归来。裙裾拂过青石板,未染尘埃。她径直走到叶荣面前:“可以去了。”
叶荣心领神会,默默跟上。
藏书阁矗立在碧霄宫正中,远远望去,飞檐斗拱,层叠而上,气势恢宏,在夕阳余晖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守护着无数尘封的秘密。
“藏书阁重地,规矩繁多。”刘颂恩走在前面,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叶荣耳中,“非令不得入内,不得损毁典籍,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夹带。跟紧我,不要乱走。”
快要踏上藏书阁前的石阶时,刘颂恩又低声交代:“藏书阁内禁明火,只能用特制的油灯。书籍珍贵,翻阅需格外小心。此外,部分区域设有禁制,不要擅闯。”
“是。”叶荣恭敬应道,将她的叮嘱一一记下。
看守的侍卫见到刘颂恩,只是微微颔首,便放行了,显然早已接到通知。阁内光线骤然暗淡,无数书架延伸至视野尽头,陈旧书卷的气息混合着芸香药草的气味扑面而来。
刘颂恩引着叶荣径直走向存放兵器图谱的区域。叶荣适时解释:“那晚挟持我的贼人,所用短刀形制奇特,不似凡品,或许能从此处找到线索。”
刘颂恩未置可否,只示意她自行查找。
叶荣伸手取下一册《百兵辑略》,走到靠墙的一张书案前,小心地点亮了上面备着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照亮方寸之地。她翻动书页的动作极轻,生怕毁坏这些珍贵的书籍。
时间在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流逝,她沉浸其中,一本本地翻阅、比对,却始终未见那夜所见的奇特短刀。
不知过了多久,叶荣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讶然发现刘颂恩竟然还坐在不远处。
“殿下……您不忙吗?”她忍不住问道。这般寸步不离的“陪伴”,让她如芒在背。
刘颂恩停下翻页的动作,侧过头,昏黄的光线在她清冷的容颜投下暧昧的阴影,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怎么,嫌我碍事?还是觉得,我不能在这里?”
“不敢。”她连忙垂首。
“望你见谅。”刘颂恩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声音平淡,“只是职责所在。我说过,这段时间,我会一直近身监督。”
叶荣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埋首书海。她踮起脚,想去够更高一层书架上的古籍,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本书上。
就在此时——
身后寒光一闪!一道锐风直刺过来!
那一瞬,叶荣浑身血液冻结,本能几乎要冲破思考宣泄而出。但在电光石火间,她硬生生压下了所有反抗的冲动。
“别动。”刘颂恩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预想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叶荣僵硬地转头,只见刘颂恩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森然的刀尖,正正扎在她右肩的衣料上——不,准确地说,是扎在了一只不知何时落在她肩上、干瘪的褐色小虫身上。
刘颂恩手腕轻晃,借着油灯的光,将刀尖上的虫子展示给叶荣看,神情平静得近乎无辜:“忘了告诉你,藏书阁部分年久失修,即使专人除虫打扫,仍有蠹虫啃食书籍。方才见它从架上掉落,怕你受惊乱动,故未提前言明。”
荒谬!叶荣心底瞬间涌上这个词语。藏书阁内光线昏暗,怎么可能看清一只小虫掉落?这分明又是一次处心积虑的试探!
好险……方才若有一丝灵力泄露,此刻恐怕已是万劫不复。叶荣面上迅速堆积起被羞辱的怒气。她不能再一味示弱,必须展露出底线。
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与刘颂恩的距离,脸上刻意装出的温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带着决绝的冷意:“殿下若仍疑心我,认定我包藏祸心,自可再将我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或直接交由皇城司处置!何必如此……一次次假借名目,行折辱之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颤抖,像是受够了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
刘颂恩看着她,没有因她的顶撞而动怒,反而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方素白手帕,仔细擦拭着匕首上沾染的虫尸痕迹。那匕首造型流畅,刃身泛着幽蓝寒光,刀首处镶嵌着几颗细小的墨玉,低调而危险。
她一边擦拭,一边抬眼,眸中带着复杂的探究,反问道:“我有点好奇,当初在禁闭室里,为了求生神色卑微、生怕惹恼任何人的你,为何如今,敢用这般态度同我说话?”
叶荣挺直了脊背,目光直视刘颂恩,行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妾自知身份卑贱,蝼蚁之命,不足挂齿。殿下您这样生来便站在云端的人,或许不会懂得。求生,是人的本性。而自尊,亦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妾可以为了活命低头,却不愿在无端的猜忌与戏弄中,连最后一点为人的尊严都磨灭殆尽。”
这番话,她说得掷地有声,刘颂恩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看着叶荣那双亮得灼人、毫不退缩的眼睛,里面映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着一种她许久未曾见过的、纯粹而坚韧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有趣。
这叶荣嘴上说自认卑微,通身却没显出半点自卑的神态,“桀骜”一词倒是更适合她。
片刻沉默后,刘颂恩将擦拭干净的匕首,“咔嗒”一声归入刻着暗纹的深青色刀鞘中,然后,将它递向了叶荣。
“拿着。”
叶荣一怔,没有立刻去接。
“这匕首名‘断玉’,还算锋利,是我送你防身用的。”刘颂恩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一种示好的意味,“今后若再有人威胁于你,无论那人是谁,不必一味隐忍,你亦可反制。”
叶荣看着那柄显然价值不菲的匕首,心中警兆更甚。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她依言接过,入手沉重冰凉。她行礼:“多谢公主赏赐。”态度依旧疏离。
刘颂恩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心结未解,再次开口解释:“叶荣,你可知……何为灵力?”
叶荣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天下百姓皆知。千年前,大雍国旱涝频仍,饿殍遍野,天神垂怜,派丹雀神鸟衔来五谷种子,解万民饥馑。后又赐予贤德之人神灵之力,护佑苍生,平定祸乱。自此,凡间便有了灵力传承。”
“没错,”刘颂恩颔首,目光悠远,“皇族刘氏的先祖,与大雍国第一任圣女,便是众所周知身负天命灵力之人,故而能统御四海,教化百姓,受万民景仰。”她话锋一转,目光倏地锐利,紧紧锁住叶荣,“但你可知道,这世间,其实并非只有刘氏与圣女,才具有灵力?”
叶荣瞳孔微缩,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殿下是说……?”
“当初,从大祭司手中拿到你的供词时,我立刻去了案发的栖鸾宫查看,”刘颂恩的声音压低,“我在那里,发现了灵力残留的细微痕迹。你的供词中,只提及贼人欲用短刀伤你,却未提到灵力一说。我自然是信你的……”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复杂地锁定叶荣,“那么,拥有灵力并且使用了灵力的,便可能是当时在场的……另一人。”
算是变相承认了试探一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叶荣面上不动声色,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殿下是觉得……我有灵力,所以方才试我?”叶荣抬起眼,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那……殿下刚刚试出结果了吗?”
刘颂恩始终审视着她的表情,那双眼睛清澈见底,除了委屈,看不出丝毫心虚与隐藏。
她回想起刚才叶荣那一瞬间完全凭借身体本能的僵硬与惊惧,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如果叶荣在贼人威胁时会泄露灵力,没有理由刚刚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却将灵力控制得如此完美。
她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也没有回答叶荣的问题,只是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你或许……确实不知情。”
“殿下言重了。”叶荣心中冷笑,面上却顺势软化了态度,眼中泛起感动的微光,朝着刘颂恩深深一拜:“殿下竟愿对我如此推心置腹,告知这般隐秘……叶荣感激不尽,定不负殿下信任!”
藏书阁内,书卷沉默,灯火如豆,映照着两张各怀鬼胎的美丽面孔。信任薄如蝉翼,杀机悄然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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