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宾客如潮水般往来,殷宛树却不能像弟弟那样,只管穿着新衣,兜里像揣着宝贝似的装满果子红包。她依旧如往常一般,日日早起晚歇,连小叶都忍不住嘟囔起来。,“小姐这年过的,跟过关似的。”
好容易熬到了十五,清心斋里,叶管家刚刚来回了元宵晚宴的事项,沈学士的管家又送了个山林地契来,说了一刻钟,小叶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院门,回来直撇嘴。
殷宛树笑笑,“还没吃上元宵呢,你这嘴撅成了汤圆了。”
小叶:“小姐!沈宅把咱家当钱庄不是!山林、庄子,可劲儿这塞,小姐脸皮薄,又不好讲价。”
殷宛树在账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沈伯伯家没了前朝供奉,只有一点儿山林、铺面,偏偏家里人过惯了温柔富贵的日子,沈伯伯去北京大学当教授,一个月的工资哪里管得起,这不,只能向殷家抵家当了。”
小叶手执墨条,开始磨墨,“哎!这种坐吃山空,可怎么了得?小姐,我怕咱家被拖垮了!”
殷宛树:“沈伯伯文人风骨,断做不出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他家的山场庄子,地段、物产是极好的,殷家多置办些田产,倒是不亏的。”
小叶“噗嗤”一声,“我倒是白担心了,小姐可是地地道道的商人呢!”
殷宛树写了单子,递到她面前,“三日后,你去钱庄取了大洋,让叶管家送去。”
小叶接过,“换个皇帝换种钱,银子都没处使。沧海阁造珠宝也用不完。小姐,要不把家里的银块都换成大洋得了。”
殷宛树:“金银天生是钱,钱却不一定是金银。”
小叶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殷宛树:“铜钱、交子、袁大头、纸钞,跟你说的一样,换个皇帝就不好使了。但金银,什么时候都好使。不然的话,前朝时候,各国逼迫朝廷签条约,要的都是数不胜数的白银?”
殷宅各处早早挂起了花灯,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叶管家就安排小厮丫头把灯都点起来,照得整个殷宅如水晶宫一般。
殷宛树估摸爹爹的马车即将抵达门口,于是步出清心斋,她的影子宛如与沿路花灯的投射在地面的轮廓融为一体。在正门前苦等半刻钟后,殷宛华不禁有些焦急,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向张茗调皮地眨眨眼。小叶将一只手炉如捧珍宝般双手递到殷宛树面前,她接过手炉,眼睛却依然紧紧盯着门前路上那常年被车轮轧出的、如长蛇般延伸到远方的车辙,然而,却见白日随殷世潮一同出门的一个小厮如离弦之箭般匆匆跑回来,“小姐!”他身上沾满了如泥沼般的泥土,头发也如乱草般杂乱无章,当他跨上正门前那三级台阶时,仿佛一个醉汉般不小心摔了个趔趄,又匆忙如受惊的兔子般爬起。“小姐!”
“慌什么!好好说话!”一直跟在殷宛树身边的小叶呵斥一声。
那小厮站立稳当,躬身拱手,“小姐,老爷同沈老爷一同从问歌楼出来,胡同里不妨冲出一辆汽车,撞伤了老爷。”
一语毕,门口一阵骚乱。殷宛树按捺住突突跳动的心,“爹爹如何?”
小厮:“腿受了伤,已经送往法国医院。”
殷宛树:“谁陪同?”
小厮:“叶管家只叫我回来告诉小姐,其他人都跟去了。”
殷宛树:“沈老爷如何?”
小厮:“被老爷推开了,无事,也跟着去医院了。”
殷宛树:“撞人的车呢?”
小厮:“被我们拦下了,司机是个酒鬼。楚老板命人喊了警察,给带走了。”
殷宛树转身,安排好众人,“宛华,你今晚,是殷宅的主人,你带大家伙过节。……叶管家,关闭各处门户,严加看守,不得我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出殷宅。……小叶,备车,去法国医院。”
一连七日,殷宛树犹如陀螺一般,在殷宅与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家事与父亲的照料这两件大事,犹如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父亲被汽车猛地一撞,当时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倒在地上,只胳膊肘、膝盖各处都被碰得皮开肉绽,仿佛被猛兽狠狠撕咬过一般。而父亲本就因着旧时的伤,身体如那风中残烛,左脚踝更是不堪一击,骨折后打了石膏,在医院如那被囚禁的鸟儿,修养了七日,才终于回家,等待着十日后重获自由,拆除那束缚自由的石膏。
回家当日,殷家三太爷、五叔公、七哥便带着家眷来探望,其中,提到了殷宛树已经十七岁,到了该许人家的年龄。将来她出嫁了,殷宛华还小,殷家事务无人打理,若再不幸遇到如今的意外,殷家得乱成一锅粥,不若喜上加喜,在殷氏家族中选出一个得力姑娘来当姨娘打理家事。
一大帮人闹腾到晚上才离开,殷宛树揉揉太阳穴,回了清心斋,拿起毛笔蘸了墨,继续查看账本,夜深了,小叶掀了棉布帘子进来,给屋内炉子炭盆了加了几块炭,“小姐,身体不能这样熬,铁打的人也抗不住呀。”
殷宛树没有抬头,“吃了晚饭,又陪着用了茶点,哪睡得着,正好当消食了。”
小叶知道拗不过她,只好默默出门,小红在廊下守着,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小叶示意她噤声,拉着她走到庭院中央,小红才问了出来,“小姐?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小叶扯扯手中的帕子,“难怪小姐生气!三房、五房、七房的人,平日得了多少便利,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逮着机会就来添堵。当年,小姐十岁,他们以夫人无子,要逼着老爷纳妾,老爷不想用他们的人,夫人想着圆了老爷年轻的遗憾,结果……”她转头看看清心斋牌匾下厚重的门帘,扭过头接着说,“小姐将及笄之年,他们又说家长没有女主人,还想塞人,老爷在小姐的及笄礼上宣布小姐为家主,才绝了他们的念头。这两年,小姐如履薄冰,没有让他们钻到空子,这看老爷受伤,又来作妖!”
小红拉着她的手腕,“那这一次,小姐真的要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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