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锦书寄悲鸣

整整三天过去了,殷宛树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的。白天醒来之后,她就会倚靠在床边,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期间,爹爹担心她的状况,亲自前来探望。看到女儿如此模样,爹爹心疼不已,但无论他如何询问和安慰,殷宛树只是偶尔应上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不语。

随后,弟弟也匆匆赶来。见到姐姐这般消沉,弟弟焦急万分,试图用各种话题来引起她的注意,可殷宛树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弟弟的关切。

就连一向与她亲近的弟妹,也特意抽空前来陪伴。弟妹温柔地拉着殷宛树的手,轻声细语地跟她聊天,分享一些生活中的趣事,希望能让她心情好起来。然而,当弟妹离开后,殷宛树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第四日,前院的嬷嬷来报,唐家二小姐要来看大小姐。殷宛树下了床,让小叶帮她穿戴整齐,然后在照林轩等唐锦书过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自民国九年起,唐锦书便远赴法国求学深造。对于殷宛树来说,这次重逢竟是如此陌生又熟悉。

当那位二十六岁的留学生踏入堂屋门槛的瞬间,仿佛整个房间都被点亮了。只见她身姿高挑,比起十七岁那年确实长高了不少。长发轻轻拂过肩头,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头上戴着一只月影白色的宽布发箍,宛如夜空中皎洁的明月,给她增添了一抹温婉和优雅。

她身着一条与发箍同色的长袖连衣裙,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翩翩起舞的仙子。月影白这种颜色类似于淡淡的灰色,但却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张淡粉色面庞所特有的庄重之美。此刻的她,已然褪去了少女时期的那份稚气,多了几分成熟与内敛。

遥想当年初次相见之时,她那清脆悦耳的一声“哟——”犹在耳畔回响,那时的她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如今却是这般端庄大方,令人不禁心生敬畏之情。

殷宛树站起来,两人互相鞠躬见礼。

“锦书,好久不见。”殷宛树的喉咙几分沙哑。

唐锦书眼中粒粒泪光,“宛树,我当初在你面前打包票,帮你看好沈炎,如今,抱歉……”

小叶用托盘端了两只白瓷碗来,碗中冒着热气,“唐小姐,小姐记着您爱吃茶汤,您先来碗,当个点心。”

殷宛树觉得小叶的茶汤送得及时,免得又要伤感一阵,“锦书,先吃点吧。”

北面上首的长榻上放着矮几,二人左右坐了,小叶将茶汤放在二人面前。

唐锦书端起碗,吃了几口,“我昨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小吃巷,倒在你这里吃上了。”

殷宛树浅浅一笑,“好在你还喜欢。”她又对小叶道:“小叶,你把门带上,我和唐小姐说说私房话。”

两扇门“吱呀”一声紧闭,殷宛树端起碗,用调羹舀了一勺汤,入口油腻,皱着眉头咽了下去,然后轻轻放下碗,立刻拿起茶杯饮了口茶。

唐锦书放下手中的碗,已经空了,“我来的时候,听说了,你这几日清淡饮食,这茶汤,你暂时不用陪我吃了。给我吧,不能浪费粮食。”说着,就要伸手来端她面前的茶汤。

殷宛树“噗嗤”一声,轻轻按按她的手腕,“你哥哥嫂嫂哪里给你饿成这样?”

唐锦书收回手,“千金难买佳人笑,小叶说,你这几日都要成林黛玉了。你笑了,病好得快些。”

殷宛树扬扬脖子,叹了口气,“直接点,你来,是要帮沈炎带什么话吗?”

“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唐锦书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只小包,刚刚因为吃油茶,放在身边,这拿起来,从里面拿出一只手绢布包,她声音几分低沉,“你这么聪慧,我都没法子遮掩。”她将小布包放在矮几上,缓缓推到殷宛树面前。

殷宛树双手捧起,她小心打开,手绢之上,是一块手表,她送给沈炎的那块,表带几分旧了,表盘的玻璃上可见几条裂缝,时针分针的指向停在十二点二十。云中谁寄锦书来,锦书给自己带了这块表,那沈炎呢?“锦书,沈炎他……不是因病去世,对吗?”

唐锦书不敢看她,“不是。”

殷宛树:“他是为自己热爱的事业牺牲的吗?”

唐锦书:“是。”

殷宛树:“他的牺牲,是个意外吗?”

唐锦书:“是……又不是。”

殷宛树转头看她,迟疑了一会,才开口,“沈炎?是被人害了?”

唐锦书落下一滴泪,只点了一下头。

殷宛树:“是自己人吗?”

唐锦书豁然抬头,动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殷宛树:“是党内出了叛徒?”

唐锦书:“不是。”

殷宛树:“是国民党?”

唐锦书愤愤捶了一下坐榻,“是。”

殷宛树:“蒋还是汪?”

唐锦书:“蒋军干的。”

殷宛树:“四一二?”

唐锦书:“是。”

殷宛树看着帕上的手表,表面玻璃裂痕恰如她此刻的心,她想到,沈家七郎,恰如宝玉的出身,在那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长大,选择走出沈家,不是如宝玉一般出家避世,而是求学入世。民国八年,他真的做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五四运动,他没有溺于风雨;勤工俭学,他未曾失落异国;投身革命,他挺过枪林弹雨……可偏偏,为何躲不过同盟伙伴背后黑手?他走的时候?是安心?还是寒凉?

殷宛树将手表放在矮几上,“锦书,一年了,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一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唐锦书双手十指交叉,握成一个拳头,“四一二过后,上海的同志匆忙转入地下,一直坚持工作,我们怕连累亲朋,都和他们断了联系。为了工作隐秘,我们改了名字,沈炎,改作沈宛炎。”说到这里,她看了殷宛树一眼。

殷宛树听见“沈宛炎”三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细细思量后,了然于心,她低下头,默默抚着腕上手镯的那个“炎”字,“你接着说。”

唐锦书:“那几个月,我们如履薄冰,可谁也不曾想过放弃。到了七月初的时候,蒋、汪明争暗斗,我们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便打算分批离开沪上,前往南昌。当时,我和沈炎几人安排第一批同志离开,回去时,在弄堂里遇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受了伤,晕在杂物堆里,我们把她安置在客栈,请了大夫,诊断后说她是伤口感染,重伤不退。我们便安排便请客栈掌柜的母亲代为照顾,我和他不时去帮着照看她。三日后,那小姑娘醒了,满身防备,后来听说是我们救了她,就说以后报救命之恩,当时她必须离开。”说到这里,唐锦书有些口渴,端起盖碗茶杯,喝了一口。

殷宛树:“这小姑娘,不是寻常人吧?”

唐锦书:“我们当时猜着也是,但分不清敌友,只当救一条人命。但也没有在她面前暴露身份。既然她说要走,我们不留了。她说要去武汉,我们就给了她一些钱买机票。沈炎不放心,还是把她送到了码头。结果……”

殷宛树:“那小姑娘,是蒋军的人?她害了沈炎?”

唐锦书:“那小姑娘,只在离开客栈前,告诉我们,她叫六六。其他的,根本不知。那日码头上,沈炎本就借着送六六,查看码头情况,安排第二批同志离开上海。他从码头回来时,被盯上了,藏在暗处的同志想法子帮他脱身,沈炎本快到了我们的潜伏处,可是突然冒出一批蒋军抓人,沈炎为了掩护我们,自动暴露,不幸被捕。”

殷宛树想起去年七月,自己的那个梦,她手心出了汗,“那沈炎?是牺牲在半个月之后吗?”

唐锦书几分疑惑,“宛树,你这是……”

殷宛树:“解释不清,你接着说。”

唐锦书:“当日,我们紧急转移,然后商议着营救沈炎。可一时没有法子。”

殷宛树:“上海沈家呢?沈炎是他们的七公子呀!”

唐锦书:“当时留在上海的人,只有我知道沈炎与沈家的关系,但沈家鱼龙混杂。我不敢冒险。上海不能久留,十日后,同志们转移得差不多了,我想着,大不了以身伺馁虎,我趁沈老太太出门,给她传递了消息,她让我护好自己,沈炎交给她。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唐锦书忍不住哽咽着:“八月初,我们的一个同志在一个乞丐手中发现了这块表,从他那里知道,这表是他在北郊荒山的……那里的死人堆里找到的……”说到此处,她已经泪流满面,抬起左手捂着口鼻,泪水却从指缝中溢出来……

殷宛树右手死死抠着桌角,“沈炎?……沈炎他……他的遗体就这么被抛尸荒野?”

唐锦书从包里拿出手帕,胡乱抹了一把,“我们人手不够,我还是选择去告诉了沈老太太,我当时很怕,怕老人家吓晕过去。可沈老太太强撑着一口气,安排人去北山,寻到了沈炎的遗体。仵作验了,是半月前,被人用枪打了脑袋,子弹从后脑勺穿过去的……”

难怪去年七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如今回想起来,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原来当时所经历的种种,竟然是一种感同身受!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入了殷宛树的心中,让她的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一般,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此刻,殷宛树只觉得自己坐在那里也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她用手紧紧地撑住面前的矮几,试图站起身来。然而,当她刚刚撑起身子时,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便失去了平衡,径直向后倾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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