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雨已来时

春日的天气只会越来越暖,殷宛树趁着小孩子不嫌冷贪睡的时候,送弟弟去新学堂。身边的小孩子来来往往,殷宛华穿着背带裤,踩着小皮鞋,备着个小书包,仰头看着姐姐,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镇定,却还是有些奶声奶气的,“姐姐!就送到这里。”

殷宛树伸出水葱手指给他理理头发,“好好好!进了新学堂,没有书童,没有丫头,宛华可不要撒泼哦!”

殷宛华小嘴一撅,“家里的时候,先生教我读书,不要别人在旁边。姐姐检查我功课的时候,不也是让我一个人?”

殷宛树欣慰笑笑,“宛华最乖啦!在学堂里,不要哭,不要欺负人,也不要怕人。姐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小学生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进了校园。殷宛树看着他一直走进校门,直到看不见了背影,还依旧痴痴地伫立着,绞着帕子的手指显出几分不安。

“长姐如母!宛树对自家弟弟真是上心。”沈炎不知从何处走到了他身侧。

殷宛树一惊,看着是那熟悉的黑装,向他一福,起身后,方道:“沈炎怎么也在这里。”

沈炎回了个鞠躬礼,入目,是妃色身影,“沈鑫也来了新学堂,我就当个车夫,送他来学校了。对了——”他举起手上的一本书,“最近的《新青年》,宛树有兴趣看看吗?”

往日,只有夜深人静时,重重帷幔中,一点萤火下,殷宛树悄悄翻阅,文字安静躺在纸上,却似要活了过来,冲破这黑暗。她曾想,若是在阳光下看这书,那是什么感觉?

如今,春日正好,那个朗朗少年把这书捧到自己面前,一时间,少年的目光,书籍的封面,不知哪一个更加璀璨……

“我看不懂的。”殷宛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说完,她转身得干脆,只是手指被手帕勒得留下了印子……

五月,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时间。政府大楼里人心惶惶,各大学校里群情激奋,殷宛树体察到不平常的意味,就向新学校告了假,让弟弟安心在家。商人的敏锐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沧海阁的珠宝首饰满目琳琅,却无端门前清冷。黑墨、纸张、布匹的店铺的生意过于热闹了些,木棍、竹竿的需求量也挺大,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商品的买家来自不同的地方,却又是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各大学校。殷宛树叮嘱杜掌柜,沧海阁清点货物库存,加强戒备。至于殷家,各个门角落清查,确保没有缺口,各个大门角门派人日夜轮流坚守,宅内人无事不得出门,若有进出,严加盘查。

“山雨来风满楼呀!”照林轩中,阁楼之上,临窗而坐的殷宛树,专心以金线穿着琉璃珠时,被那漏进窗户的风凉了脖颈,似乎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

四号,北京城天翻地覆,各大学校学生走出校门,举着横幅,以大字书写“誓死力争,还我青岛”“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抵制日货”“宁肯玉碎,勿为瓦全”“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等标语,浩浩荡荡地穿过街道……

殷宛树在殷家宅院里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阵阵激昂呼声。她的心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久久难以平静。

这时,殷宛华跑到姐姐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姐姐,哥哥们好勇敢,我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殷宛树摸摸他的头,心中满是欣慰与担忧。

殷宅门户紧闭,海生轩内,张海潮二十岁上得了长女,而立之年,才过几年光景,前朝留着长辫时,殷宛树总在他发尾找到白头发,民国时,剪了辫子,白发便爬到了双鬓。天庭饱满,是那种传统认知中,有福气的容貌。肩膀自是很宽,殷宛树三岁时被父亲抱在怀中时,双臂搭在父亲的左肩上,淘气往上爬,让肚皮挨着爹爹的肩头,就这么挂着才甘心。爹爹身形伟岸,一袭青色长衫,却让人见之,觉得他是一棵长在悬崖顶端的松树,根紧紧扎在岩石中,支撑着不被东西南北的劲风刮到。殷宛树有些心疼,却不敢表露,怕让爹爹伤心。地下摆开几只大书箱,殷世潮东搬几卷,西挪几卷,地面尽是书,无处落脚。他弯腰拿起一摞书,“以前按着纪年分别装箱,现在改了想法,想按着诗词歌赋来重新归整。”殷宛树看看手上一本集子,把它放进左手边的空了一半的书箱里,“还是爹爹这里令人安心。”

殷世潮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殷家有你,全家安心。”

殷宛树站起来,把书箱里的书码放整齐,“爹爹,家里目前没有错漏,就是外面——学生游行有几天了,我在想,沧海阁要不要歇业几天。”

殷世潮:“你是担心,那群学生会冲进沧海阁?”

殷宛树沉吟一会,“毕竟,五月四日那天,赵家楼的大火……”

殷世潮:“那群学生,要是贪恋沧海阁的珠宝,就不会上街了。宛树,你说说,他们做得对吗?”

殷宛树沉吟一会,叹息了一声,“蚍蜉撼树罢了。道光年间,鸦片战争;光绪年间,甲午海事,八国侵华。哪一次,不是我们输!到了民国年间,段大帅送出十几万劳工,赢了一次。可依旧是遭受与战败时一样的待遇。”她看看爹爹的神色,见他没有异常,接着道:“这是中国之外的国家,看不起我们。这些学生们的一番动作,哪里会引起那群豺狼虎豹的一丝恻隐之心?”

殷世潮翻开一本厚重书籍,“宛树,你说的,是学生们这样做,可能出现的结果。那他们那样做,是否正确?”

殷宛树抬眼,透过头顶的天窗,看到那玻璃外的一块四方天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们之于国,无错。但之于家,欠妥。学生,读书人,面对棍棒屠刀,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躲过?听说,已经有学生被捕,他们若有什么闪失,他们的家人该如何自处?”

殷世潮:“宛树,你的意思是,这群学生,会如方孝儒的门生一样?”

殷宛树:“如今,南北政府并行,位高权重者独善其身,争名逐利者如履薄冰,若不是强权与狠心二者并重的人,怕是无人敢沾上学子的鲜血。只怕是……”

殷世潮:“怕什么?”

殷宛树:“怕学生们的一腔热血,成了国民政府里的公职人员们来排除异己的工具。前年,辫子军进城,不就是成了府院之争的闹剧,黎元洪与段祺瑞斗法的牺牲品。”

殷世潮:“孩子,我们殷家,世代的商人,皇帝凭谁做,我们保持中立,珍惜自身。”

殷宛树轻轻点头,“女儿明白,可女儿心里总是希望这些学子能平安。”说完,她居然有一丝侥幸,默默祈祷他们能够顺利达成心愿,同时也在心中思考着殷家在这乱世之中到底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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