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川的拍摄进程整整花费了一个早上，直到正午太阳高悬，整片操场陷入一股不可避免的燥热中。
陈述一跟在孟雨娴身后收拾东西，眼神停在手中，耳朵却跑到了身后。
周然：“大致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
林聿川的回答很迅速，“可以。”像是丝毫不在乎成片的样子。
孟雨娴拉上背包的拉链，一个斜挎走上前去，“要不中午还是吃点东西再拍另一场吧。”
周然噙着笑将相机放进背包里，打趣道：“你不是说自己干劲满满，不用吃饭的吗？”
孟雨娴立马甩锅：“我这不是害怕孩子们饿了吗？人家正长身体呢，又不像我们——”
陈述一闻言硬着头皮笑了一下，没敢反驳。
周然笑意更浓了，嘴角衔着两颗显眼的梨涡，将整身酷酷的气息收敛。
“外卖马上就到了。”
“外卖？”孟雨娴默念了一遍，眼珠转了一圈，大惊小怪道：“不会是蒋大忙人送过来吧？”
周然眉眼轻挑，语气轻松地应了一声：“嗯，派他来送饭。”
孟雨娴僵着手竖给周然一个显眼的大拇指，“我以后有了对象真得向你请教，调教出来一个像蒋昱这么听话的。”
周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点，耸着肩膀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陈述一把对话听了个透彻，在此之前他一直对周然和孟雨娴的关系保持怀疑态度。
孟雨娴见陈述一还在发呆，快步上前拽着他的书包往前走了两步，“你们两个可别学坏了，上学期间不许谈恋爱。”
林聿川心思根本不在孟雨娴和周然身上，只留心在他朋友之上，阳光若是偏了点他便挪一点位置。
陈述一就不一样了，听了这话硬生生呛了嗓子，几声灼耳的咳嗽声很快吸引了孟雨娴的注意力。
“做贼心虚了？”她自然是开玩笑的。
自从遇见陈述一她才发现了开玩笑的乐趣，尤其是跟面子薄的人开玩笑。
陈述一的薄面子很快被点燃，手握着包带从孟雨娴身边绕了过去。
孟雨娴满意地仰了仰头，看着不远处周然消失的身影说：“走吧先吃饭——”
*
孟雨娴先行带着两人进了侧边的教学楼。
楼内的温度很凉，背阳面的走廊通过时会卷起一阵阵阴寒的风。孟雨娴挑了一间敞亮的教室走了进去，黑板上还余留着周末的各科作业。
三人坐下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交叠的脚步声。门框发出清冽的声音，陈述一闻声抬起了脑袋。
周然走在前面，交错步伐的瞬间他看清了身后的人。意外的，是个男人。
他顿了顿，眉目不自然地皱了一下。孟雨娴口中的蒋大忙人穿着打扮和上次在校医室送饭的人一致，高定贴身的休闲西装，高挺的鼻梁上落下熟悉的金丝框眼镜。
但陈述一能确定的是校医室见到的人一定是周然，因为此时此刻面前的人身姿要更挺拔些。
孟雨娴兴奋地舞动了一下手臂，说：“蒋大忙人好久不见呀——”
男人的表情很有亲和力，说话时的声音都格外温柔，“好久不见孟老师。”
他抿着嘴角笑了下，目光停在两个模特身上，“你们好，我是周然的男朋友，蒋昱。”
陈述一先前还明朗的笑容瞬时间变得僵硬，孟雨娴一口矿泉水入嗓猛咳了起来，没料到如此坦白的局面。在一阵慌乱中林聿川显得格外冷静，只是淡淡地坐在原处，指节轻动帮陈述一拆了双筷子。
周然含笑看着面前一度混乱的场景倒没有责怪的意思。他步伐轻缓上前，侧倚在蒋昱右肩，长臂一揽就将蒋昱的脖颈拉向了自己。
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腹攀上凸起的喉结，小小蓄力捏了一下，“你太直白了点吧，也不怕吓到祖国的花朵们。”
蒋昱低眉轻笑了声，“是我没考虑周到。”
下一秒手指熟稔地攀上了周然覆在喉结之上的指节，然后捏住了还藏着小动作的指尖。
这时候应该由孟雨娴调和气氛才对，但孟雨娴现在窘迫的状态很明显没办法做到。
周然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里面是三瓶茉莉清茶。
“我和蒋昱换间教室吃。”他将目光落下来，停在陈述一的头顶，“不然有人的食欲就要被吓没了。”
陈述一听得出来周然语调的轻松。他轻抬眼皮看着两人碰撞着肩膀走出了教室门，在视线最远的空间蒋昱偏了偏头，周然半点着脚在脸侧落下一个吻。
瞳孔颤动之际迫使自己回正了注意力，动作略显僵硬地接过了林聿川递过来的筷子。
孟雨娴这会儿是火烧眉毛，生怕自己带出来的两朵温室的花还无法接受现实世界的多姿多彩。
她尴尬地清了下嗓子，试探道：“他们人挺好的......”
对面两个人的表情在她眼里格外平静。
当然一个是真的平静，另外一个是强装出来的。
孟雨娴见气氛还很尴尬，又说：“感情也挺好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反正就是......都挺好的......”
陈述一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哪怕自己大脑还一片混沌也不忘了给孟雨娴兜住情绪。
“嗯，都挺好的。”
孟雨娴嘴里咬着的丸子差点滚了出去，压根没料到陈述一的回答会如此淡定。
“我还以为你们被吓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陈述一装作自然的样子扒拉了口米饭，“不会，我觉得挺好的。”
他这话是用来安抚孟雨娴情绪的，但传出去在两个人耳朵里就有了不同的见解。孟雨娴见气氛不再僵持，话匣子就自然打开了，一顿饭下来的时间周然和蒋昱的事就被透露了大半。
当然她说得天花乱坠，是为了在外人眼里柔化了二人的情感，让这份特别的爱也得以被静心看待。
不过林聿川和陈述一的反应让她还算满意，没有明晰的抵触与厌恶之情。这种情感争取的从来不是一种看法，而是在平静生活里的一份尊重。
*
周然再进来时已经独余他一人。
孟雨娴用纸巾擦了擦嘴，“蒋昱呢？”
“公司还有点事。”周然回答。
周然将相机包放置在桌上，看向陈述一说：“等会在室内拍，三楼光线比较好。”他看了一眼桌面上算是清空的饭盒，“都吃完了？”
陈述一点点头，准备自觉收拾了自己面前的烂摊子。手还没伸出去林聿川就把他吃空的碗端了过去......
周然见状隐约笑了笑，伸手揽过陈述一的肩膀，语调轻松：“我们先去准备，让你好朋友帮你收拾了。”
陈述一算是发现了自己总会莫名其妙成为调侃中心，当然一切的原因都是他好朋友随随便便的一个举动。
他讪讪笑了笑，拘禁地跟在了周然后面。
周然文艺风的整体安排是在教室内。
这种类型的拍摄一定程度上要比林聿川的运动风简单些，起码没有那么多大幅度的pose要摆。
但另一种程度让陈述一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偶尔装一装是可以的，但长时间在镜头前装样子实在困难，尤其是周然给他安排的动作都是些格外情绪化的。
三双眼睛注视之下，他完全不能转变成忧郁王子。
几张试片下来忧郁是没看见一点，窘态倒是比比皆是。
周然眉头倏而皱下去，表情要比先前还严肃些。
他走上来手指轻划过陈述一耳鬓的碎发，“放松一点，紧张吗？”
因为自己拖延进度多少是有负罪感的，“嗯有点不适应。”
周然换了口气，微眯着眼看了看窗外正耀眼的光束，虽然此刻光线正好，但模特的状态应该摆在首位才对。
“要不休息会，放松放松。”
陈述一看得出来周然的郁闷，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艺术家想随随便便错过一瞬正好的风景。
林聿川本还站在不远处，在两人交谈未果后走了过来。
“这里有音乐教室吗？”
陈述一：“？”
周然鼻头动了一下，瞬时间了然林聿川的意图，“有。”
陈述一神情有些恍惚，耳后的光灼热了发尾，掠过之时温热了轻颤的眼尾。
林聿川：“有钢琴吗？”
内心最为沉重的东西动了一下，被他封锁在最深处的回忆被人触及。
周然很快将相机重拾，脑海里重新构思出了新设定，“走吧，换教室。”
*
音乐教室在西楼二层。
教室大门紧闭着，周然用力推了好几下才推开，门扉发出刺耳的声音，印证出这里的荒凉。
教室空间和正常教室差不多大，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架被白布盖住的黑色钢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沁鼻的尘土味，孟雨娴捂住鼻子挥了挥手，压着声音说：“现在初中都这么卷了啊，音乐教室都成摆设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窗台拉开了两大扇紧闭的窗户，涌入的风将教室的清冷气息吹散，点缀上了春日的暖意。
周然走到陈述一身侧，小声问：“会弹钢琴吗？”
陈述一哑然。
此时此刻是他最无措的瞬间，内心密密麻麻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吞噬了他本应拥有的欣喜，眼中那架溢着流光的钢琴倏而暗淡下去，明明是在敞亮的教室，却融进了角落的黑暗里。
他曾热烈钟爱的东西是他亲手抛下的，那尘封的黑白键如今已被停滞，成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平息了呼吸，偏了头不自信地回答：“不太会了。”他顿了一下，又更改了答案：“不会了。”
周然漠然了一瞬，“也没关系，只是拍个照，不需要弹曲子。”
他将相机包取下，“缓好情绪适应一下。”
陈述一自然不会再拒绝，毕竟再拖下去自己的拍摄就要耽误了。
抬头时林聿川正站在钢琴的背面，修长的身影被光笼罩，倾斜在透亮的钢琴架之上。
他屏住呼吸走近了那个久日未见的钢琴椅。
阳光肆无忌惮轻抚了他的面容，温煦感一点一点将他身上的恐慌剥离。
此时此刻在镜头前他面对的不再是三双炙热的眼睛，而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或许是偶然，又或许是刻意。
但无论如何他都因为林聿川的一句话而感到幸福。
当指尖触碰琴键的一瞬他才意识到所谓的恐惧只不过是自己长时间习惯的伪装，而他卑劣敏感的内心早就藏在一段又一段音符里徜徉在长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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