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伟牵着张楠，选了最偏的一条道，平时都是巨星游泳俱乐部内部员工走的，现在还在上班时间，人大多都在泳池和客房，路上根本就没什么人。
毕竟干这种事，张继伟还是知道要避着人。
张楠明显比第一次来时更慌张，更无措，小步跟着张继伟身后，拽住他右侧衣角片刻不撒手。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大眼含满泪，被张继伟一瞪，便憋了回去。
九曲十八弯后，二人终于来到地下一扇门前，张继伟敲了三声，直接刷卡开门。
门打开了，是个套间，看不见里面的人。
张继伟早习惯了买家这幅做派，自己没打算进去，直接把张楠往里推。
“爸、爸……”张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抵住门框不肯动，唯一会的几个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你的下半辈子考虑。像你这样的，有这样的路选，已经是走了大运了。”张继伟难得软和语气，常年被酒气熏染的狠厉眼神也放软了。
张楠委屈得张了张嘴，却忘了怎么哭，只有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淌，手没松开。
看得张继伟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硬掰开张楠手指，把人往里一推，砰得一声关上门。
房间外的走廊上铺了地毯，张继伟选了个拐角坐下，悠悠喝酒，时不时拿出手机晃一眼，等着钱到账。
平时买家验货很快，确定无损，20分钟就能到账。
等他领了钱，又够胡吃海喝一阵。
“先生，你挡路了。”耳畔突然传来服务生的声音，对方推着大半个人高的清洁车，蜗牛一般的速度向前爬。
这服务生说话可真不中听。
正规划着后头好日子的张继伟抬头，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劲，心里怎么骂人都已经构思妥当了。
结果人没看清，一股巨力从他肩背部袭来，整个人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倒扣在了地毯上，面朝下，嘴里都是地毯上的毛，隐隐还尝到了牙缝里的血腥味，应该是出血了，手肘被折叠在背后，骨头脆响，痛得他呲牙咧嘴。
呼喊声还未出口，背后的人便熟练地卡住他颌骨，硬塞进一块儿软物，是抹布，又脏又臭。
他吃力地瞪大眼，晃动的视线中，对面两个眼熟的人从走廊快速掠过，摸到了那扇他眼熟的门前。
“狗日的！这帮雷子，在这儿等他呢！”他呜呜挣扎着，想给里面预警，奈何厚厚的地毯铺着，根本没多大声音。
背后的人很不满意，又用劲给了他一下，痛的他眼泪都飙了出来，顿时老实了，毫不挣扎的被人拖走。
齐梦和徐良才交换了个眼神，齐梦举枪侧应，徐良才拿出房卡，滴的一声后一脚踹开门，快速冲进去。
里面是套间，开门是客厅，左侧是卫生间，门都开着，里面空间一览无余，一个人都没有。
右侧应是卧室。
但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卧室的模样。
没有床，贴满了镜子，一堆绳鞭木棍，还散放着他们都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的一些玩意。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取代电视柜的偌大一尊十字架。
张楠穿着短短的裙子，就在卧室墙角抱膝蹲着，看见人来，无声地往墙边挤，眼泪扑簌簌直掉，攥在手里的洋娃娃都变了形。
一圈看过来都没发现嫌犯，齐梦没管张楠，快速翻查所有能藏人的柜子。
依然没找到，齐梦的心坠入谷底。
“那杂种跑了？”徐良才喘着粗气，眼神余光扫见屋里那堆看让人看了生理性不适的东西挪开眼，“还是又出了内奸？”
“应该不是内奸。否则他不会把张继伟这个把柄留下。”齐梦快速分析着，“我们来早了。或者是背后有人察觉到了异常，提前把人堵回去了。”
徐良才忍不住唾了口：“这也太精了！”
“先把人带回去。”齐梦收起枪，走到张楠身旁。
墙角的小姑娘睁开幼兽一般懵懂的眼睛仰视齐梦，无声张嘴数次，终于黯哑着喉咙喊出一句：“妈妈，痛。”
她知道痛，却还不知道为什么会痛。
刹那间，酸涩感由眼底涌上鼻腔，齐梦视线模糊了瞬间，又顷刻了无痕迹。
***
审讯室，白炽灯亮得晃人眼。
张继伟终于还是被请到了这里，四肢戴着手铐脚链，稍微有点动作，就稀里哗啦地响，刺耳又沉重。
整个人的活动区域都被禁锢在审讯凳上。
何亮夹着卷宗走进来，开口便是：“又见面了。我早说过，不给我们说实话，你就摆脱不了我们。”
“老子什么都没干。”青黑色胡茬爬满张继伟的半边脸，他的嘴依然硬得很。
“那你解释一下，卡里的20万怎么来的？天上掉的？”
“老子挣的！”张继伟理直气壮。
“就凭你？”何亮由上至下扫了张继伟一眼，一侧唇往上勾，眼底的不屑完全没有遮掩。
张继伟一张脸憋红。
何亮的下一句已经出口：“靠吸别人血苟活的废物、寄生虫，也配说是自己挣的钱？”
被人指着鼻子骂，张继伟下意识就想起身反击，奈何被铁链箍住，他额角青筋暴起，怒喝：“警察了不起啊！有人愿意给我送钱，你有本事也让人送。”
“我能让你这辈子出不去就行，让人送钱做什么？我又不需要吸别人的血过活。”何亮斜靠椅背，腿打直交叉，笔杆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桌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你今天交不交代都无所谓，反正有人愿意说。”
“那个臭婆娘？还是你们抓到了买家？！”看守所里床又硬又冷，张继伟熬了一宿没睡着，怒气翻涌间，鼓胀的眼球里血丝贲张。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骗我的。”
“对呀，骗的就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看不惯你了，巴不得你多坐牢。”何亮连多跟张继伟说一句话都欠奉。
张继伟仓惶：“那个买家很谨慎，你们不可能抓到，是那个娘们儿出卖我，对不对？！”
没人回答他，两位警察淡定的看了他一眼，幽暗压迫的审讯室静得出奇。
张继伟的心咚咚直跳。他拿不准对面的两人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不愿意珍惜机会了。”何亮打了个哈欠，像是完全忘了对面还有人，站起身拍了拍魏琪的肩膀：“收工。”
张继伟一下子慌了神，何亮的表现让他笃定一定有人事先交代了。
如果别人都说了，那他再说又有什么价值？他才40多岁，不想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
“我从没见过买家，每次都是他单线联系我的，我把人送到约定地点，然后他就安排打钱。”眼看着何亮的手就要握住门把手，张继伟终于明了挣扎无意义，字句连珠炮一样的往外蹦，生怕晚了一刻，两个警察就真关门出去了。
何亮来了点兴致，驻足转身，坐回原位：“想立功减刑？”
张继伟忙不送点头。
何亮摊开讯问笔录，揭掉笔帽语气不耐烦：“我时间有限，你最好挑重点。”
汗水浸透张继伟肩背，他低头狠搓了把脸：“四年前，张怡娟找到我，说楠楠被人欺负了，她要去找一个姓梁的人报仇，托我照顾楠楠一段时间。楠楠毕竟是我的女儿，我就同意了，结果张怡娟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警官，楠楠的病是治不好的，我养不了她一辈子，我承认我这事做的不地道，可她总要嫁人的……”
“嫁人？”魏琪冷笑着打断。
张继伟剩下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他也知道自己这些借口找的确实可笑。
“你如果不愿意老实交代，我们就不奉陪了。”何亮做着记录，眼神有一搭没一搭的瞟向张继伟。
“我在交代呀。”张继伟无辜。
“是你出卖了张怡娟。”何亮眼都没抬，好像只是说出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话。
——这他们都知道了？！
张继伟心里开始打鼓，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不断舔舐干燥的嘴皮。
他不知道自己的筹码还剩多少，能留给他减刑的空间又有多少。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针，不大的空间均被黏腻又死寂的气息充斥、折叠。
张继伟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心跳一阵快过一阵，他斟酌着语言：“我也是一时糊涂，想多换点钱。那个时候楠楠的病又犯了……”
“你是给谁报的信？梁昌武？”何亮终于抬起眼眸，锐利、直接，似乎能穿透张继伟所有的伪装。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记得是有人找到了我，说让我放弃追究。我当时很缺钱，就说了，这样价格能高点。”张继伟手拽住镣铐，黏腻的汗液滴落，精刚制成的手铐落下油腻的指纹。
何亮和魏琪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知道她死在哪儿！”张继伟整个人都湿透了，手铐脚链被他扒拉得哗啦直响，两警察同时抬眸看来，张继伟咬了咬牙，“舟山公园，张楠偷溜去那儿找过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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