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公园在整座城市的最西边，开发商早就跑了路，除了稀稀拉拉的树，还有横穿山脉的一条北沧江支流，只剩下一个“公园”的名号。
已经立秋，天气不稳定，齐梦提前备了雨衣，身上套了件皮夹克，脚踏麂皮短靴，牵着张楠小心翼翼的跟在人群后面。
两个同事押着张继伟走在前面。
这么大座山，挨地儿搜起码得一个月，把他们两个带上是最快的办法。
荒地里树不多，草却茂盛，除开附近居民开荒种上的菜地，还有成片成片的荆棘藤蔓肆意生长。
张继伟指认的地方偏远，只能人工割，清理出一条道来。
“是这儿吗？”何亮把张继伟拎出来，面前是一块人高的陨石，周围还有拳头大的陨石散落。
“我就是在这儿找到张楠的，当时她身上还沾了血。”张继伟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散了。
鲁米洛反应显示现场血液痕迹微量。
“会不会是因为年生太久？”何亮问法医。
法医摇头：“时间会削减鲁米诺反应效果，但不至于差这么多。”
这里不是第一犯罪现场。
张继伟供述的价值显然打了折扣。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何亮抿紧唇线开始思考，只是埋尸地？或者搬运尸体的途径地？
徐良才瞄准法医指示的血迹最集中处，稍一用力，半截铲子便插进了算不上松软的泥土里，语气跃跃欲试：“老大，开挖吗？”
不！还有他们忽略的地方！何亮没说话，目光移向崖下波涛汹涌的河流。
看来张继伟是没有指望了，齐梦牵着张楠慢慢靠近，企图用熟悉的环境唤醒张楠的记忆。
石块、黑土、长满荒草的陡坡，张楠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整个人如同木偶一样。
“为什么张楠会出现这里呢？这里公交车都没通，不像是张楠自己会来的地方。”齐梦站在陡坡边缘，汹涌的波涛声澎湃在耳边，稍稍低头，北沧江的支流奔涌向前，浑浊的河水隐藏着数不尽的罪恶。
“她只能是被别人带来的。”齐梦的声音几乎被河流激荡声盖住，“辛辛苦苦拿到的证据，张怡娟不可能轻易交出，对于凶手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她的女儿逼问。”
白银川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人。
何亮想也不想的提溜住张继伟后颈，眸中暮色深深，像要活吞了他：“你老实交代，当初真的是张楠偷溜到这里的吗？！还想立功减刑，就你这样的态度，恐怕下辈子都出不来！”
“我交代我交代，是他们接走的，但他们没说接人干什么。只是办完事后通知了我到这地方接人，我才见到她身上沾血了。”张继伟浑身直哆嗦，牙齿打颤，“您可不能揍我，值班律师说了不能警察刑讯逼供动手打人的。”
执法记录仪还明晃晃亮着。
妈的！何亮撂开手，如果不是顾忌身上披的那层皮，拳头早落在龟孙身上了。
北沧江。
齐梦默念这三个字，举目远眺，突然听到激荡的河水声中夹杂沉穆的回调。
这不是水声。
她又侧耳仔细听了听，问：“这附近有寺庙？”
如果她没听错，应该是佛寺晨昏定省的敲钟声。
“是有一座，香火不大好，叫宝宁寺。”徐良才回忆起来，在这H市东跑西跑这么久，地皮都快踩熟了。
“哪个方向？”齐梦往高处走，脚下碎石落叶沙沙作响，对面山连着山，树木蓊郁，只依稀看得见几间民房，没有发现寺庙痕迹。
“东南方。”徐良才跑到车里拿来望远镜。
齐梦揭开望远镜盖子，换了个角度，没见到寺庙，但在山坳里发现了座飞檐翘角的六边亭。
六边亭地势比这边陡坡略高。
亭柱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风霜岁月侵蚀得几乎与枯木同色，亭边长满了树，所以刚才用肉眼没看见。
亭内挂着一口青绿色巨钟，透过树木交错的缝隙，有僧人正一下下撞着，声音都被水流声盖住了。
鬼使神差般地，她想到了黎簌案，也是江边，也是居高临下的高楼。
齐梦扣上望远镜，又浓又密的睫毛快速扇动，搅碎沉静的眸色，快步踏着尘灰走出陡坡：“舟山公园原来的开发商是谁？和路建集团、巨星游泳俱乐部是什么关系？”
这附近网络太差，魏琪正抱着他的电脑和手机到处跑，结果信号还是只有半格。
听到齐梦的问话，魏琪没地儿查，只能在记忆里找答案：“恢宏实业，以前是路建集团的竞争对手，老板对赌失败，已经跑国外去了。”
“这些搞工程的，卷了钱就跑，老传统了。”徐良才在旁边插话，插完就开始纳闷，“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我听说恢宏的老板和路建的老大在巨星游泳俱乐部干过架。”徐良才语气幽幽，“听说还惊动了警察，算吗？”
齐梦一时愣住，她也没想到集团老总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会这么“原始”。
魏琪的电脑终于有了反应：“没查到有行政处罚记录。”
查得到才有鬼了。
两个集团，两位老总，挣那么多钱都是白挣的？
可能是他们讨论的某个词刺激到张楠的神经，张楠有了反应，睁大一双眼，挣脱一旁女警的手，跑过来揪住齐梦衣角：“……妈妈丢了……找妈妈。”
残障人士重复了几百遍的话，没人在意。
“你乖一点，过来等，待会儿叔叔去买糖。”这可是悬崖边儿，掉下去不得了，徐良才连忙诱哄张楠，想让她走到安全地带。
齐梦此刻脑子里千头万绪，像一团乱麻，拼了命才抓住线头：作为人质，张楠一定见过案发过程！
张楠虽然心智不全，但没有妄想症。
对她的话重新解构，或许才是破案的关键。
这也是他们之前忽略的一点。
张楠压根不听徐良才讲话，徐良才越说，她拽齐梦越紧，小猫一样依偎在齐梦肩上。
她借用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把人带到平地上，俯身与张楠对视：“妈妈丢哪儿了？姐姐应该去哪儿找她？”
张楠重复：“大房子里，妈妈丢了。”
“哪里的房子？”齐梦问。
能用这样的词汇描述，应当是一个建筑物，至少不应是这里。
“好大好大的房子。”张楠声音小了下去。
徐良才听得着急：“会不会是巨星游泳俱乐部？”
单从面积来看，配得上“大”这个字。
可齐梦总觉得白银川再冲动再肆无忌惮，也不至于蠢到在那么人多眼杂的地方杀人灭口。
魏琪也想到了这点，推测：“会不会是对面寺庙？”宝宁寺虽然破败，但是占地面积并不比一般的寺庙小。
“寺庙里杀人，这凶手口味有点重啊。”徐良才挠着后脑勺。
而后何亮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副纸质文件：“东南300m的地方，有一座水库。”
“水库？”徐良才微微睁大眼，他不记得地图上有啊。
“以前当地集体组织修建的，因为蓄水量达不到要求，现在已经废弃了。”何亮简要介绍。
“过去看看。”齐梦牵着呆呆傻傻的张楠往前走。
痕检分了一半团队和他们一起去水库。
诚如何亮所说，这种水库设施已经荒废，完全没人守，只有几个钓鱼佬盘坐在岸边。
看见警察过来都伸长了脖子。
水库占地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右边儿修了平房，简单的水泥房，没有装修，玻璃碎了一地，应该是以前预备放置供电设施的，现在这些东西都被拆走了，光秃秃阴森森的。
张楠从看见这座建筑状态就有点不太对，整个人缩在齐梦后面，嘴里念念有词：“不游泳，不能游泳……”
入口都被杂草封严实了。
一行人边除草边前进。
终于赶在雨落下前进了平房。
借着高亮度探照灯，平房的内部结构一览无余，两三百的平方面积，却只分割成了两部分，看上去额外空，也额外阴沉。
张楠已经开始崩溃，涕泗横流，拼了命的把齐梦往外拉：“不要游泳！不游泳！”
痕检摆开设备，立马开始检测。
鲁米洛反应显示，确有陈年血迹。
所有人都开始动作了起来，平房里并没有发现尸体的踪迹。
周围都是山，从便捷角度考虑，凶手就地掩埋可能性较高。
那几个钓鱼佬已经被劝退，何亮通知加派人手开挖。
张楠套上雨衣缩在平房外。
雨势汹汹，遮盖了雨衣帽檐的视线，齐梦望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北沧江，蓦地开口：“她不在陆地上，而在江中。”
只有被抛尸江中，她才会叮嘱女儿“不要下水。”
不同的作案方式，相同的抛尸方法。
望了眼远处露出一角的六边亭，何亮没犹豫太久，联系了119驰援。
经过2天的打捞，终于在江底发现了属于张怡娟的两份骸骨。
“骸骨中没发现颅骨。”宋闵行完成骸骨拼接后发来消息。
但身体已经找到，颅骨自然也不难找。
一天后，119便在毗邻舟山公园的江段发现了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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