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03 章

闻言,周谨怔了一瞬。

在他眼里,李汐儿从来都是柔柔弱弱,乖乖巧巧的温顺模样,何曾这样语带锋芒?

遂转头看向一旁的木香,“木香姑娘可否回避片刻?”

“不必了。”

李汐儿一把攥住木香的手,退后半步。

周谨悻悻道:“我无意冒犯,对不住了。只是,这幅画是特意为李小姐生辰而作,请李小姐务必收下。”

生辰?

亏得他记得!

李汐儿攥着指尖,并未回应。

她从不喜占人便宜,收了礼必会加倍奉还。而今,她不得不怀疑周谨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如此热络。

怔忪间,那卷画轴忽然放入掌心,李汐儿似触到洪水猛兽般慌忙缩手。卷轴掉落,她下意识去捡,不妨左腕上的伤不慎露了出来。

“你受伤了?”

周谨讶然问道。

“与你无关!”

李汐儿理了理衣袖起身,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

“你做什么?放手!”

“别动!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李汐儿挣扎不开,情急之下右手用力,忽听一声痛吟,抬眸见周谨捂着右手,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滑落下来。

“你……”

李汐儿看一眼手中刻刀,血迹刺目。

“无妨。”

周谨虚弱地喃喃,“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李汐儿攥紧拳头,忽然对自己心中那分愧疚感到不满,转身之际忽听身后之人道:

“周某曾蒙李小姐多次出手相助,有心回报奈何身份寒微。他日若高中,必亲自登门向府上二老表明心意……”

“闭嘴!”

李汐儿低喝一声,斥道:“再敢无礼,休怪我翻脸无情。”

巷子外人声鼎沸,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忽然,一众仆人闯了进来,“小姐在这里!”

“宋姑?”

糟了!

失了这次机会,再想离开便难了。

李汐儿一头扑进奶娘怀中,委屈道:“他无礼。”

“李小姐误会了。”

周谨赶忙出言解释,却叫宋姑打断:“误会?老远就见你拉拉扯扯的,难道我们还冤枉了你?”

“……”

宋姑言辞犀利,将人吐槽了个遍,周谨则敢怒不敢言。木香也欲上去争执两句,叫李汐儿一把拽上马车,

“快走!”

*

日暮西斜,最后一缕夕光落下时,马车堪堪穿过城门。随着“咚”的一声巨响,李汐儿回头,见厚重的城门缓缓合上,总算松了一口气。

“已经出了城,这接下来……”

老车夫握着缰绳,勒停了马。

城门不远处有茶铺旅馆供赶路的人歇脚,李汐儿却不想在此留宿,担心明日一早便会被人追上。她付了银子,拜托老车夫再送一程。

老车夫直摆手,“那不成,说好了只送你们出城的,明儿一早我还要赶回去送货哩。”

李汐儿好说歹说,加了两钱银子另请车夫吃了顿丰盛的宵夜,他老人家这才答应下来。

谁知,一路上颠颠簸簸,两人坐在马车里左摇右晃,脑袋几次磕在了车壁上。

李汐儿忍着痛意掀帘一瞧,这老人家竟靠着车架打起了瞌睡。

残月隐在云后,空旷的山野里,偶有仓鸮发出瘆人的鸣叫。

木香抚着臂上的鸡皮疙瘩,低声哀怨道:“小姐,这荒郊野岭的,我实在害怕,要不咱们还是投宿客栈吧。”

她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无奈之下,李汐儿只得亲自握缰赶路。

摸索半宿后,终于找到了一处客栈。

宽敞的大堂里,一群粗犷的男子围坐着喝酒吃肉,猜拳嬉闹声不止。

朝掌柜要了一间上房,木香惊道:“咱们银子够吗?”

李汐儿捏一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笑道:“放心吧,怎么着都不会饿着你的。”

木香是李汐儿买回来的,她父母双亡,险些被叔婶卖去花楼,李汐儿看着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儿站在街头,黝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惶恐、无助,她动了恻隐之心。

待摆脱了家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彻底安定下来,她们做些小生意,如此相依为命也挺好。

跟着小二上了楼,几人都未曾发觉大堂里投来的窥视的眼神。

客房敞亮素雅,博古架上摆了书籍古玩,一扇紫檀雕花屏风隔开了前后用膳休憩之处。木香围着瞧了一圈,心疼不已。

“难怪要一两银子一晚!小姐,咱们住个普通的房间不可以吗?”

换做从前,李汐儿必定不舍得出这样贵的房钱,甚至想都不敢想。

可自己俭省下来的银子,却叫爹娘哄去贴补兄长。处心积虑为旁人打算,到头来反遭人嫌恶。

她再不会傻到那般地步。

“底下人多眼杂,咱们到底不是男子,不可不谨慎。再者,上房里住的大多是贵人,也少了那些偷鸡摸狗的腌臢事。”

木香翻出钱袋,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忧心忡忡道:“咱们统共也只有八两银子了,这……也撑不了几日呀?”

说着,又嘀咕起来,“小姐,你若当真不想嫁那张公子,总还有其他法子,何苦如此……”

她不明白,那张公子就算纨绔了些,但胜在吃穿不愁,比那一穷二白的周谨不知要好多少!

李汐儿忍不住抬眼望天。

“咱们也就今日住一晚,明儿一早便去博古堂投奔师傅。”

恰好小二送了饭食上来,李汐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推至木香面前,淡淡道:“银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了,赶紧吃完洗洗睡吧。”

一路上她们不敢多做停留,只啃了一个干硬的烧饼充饥,甚至连水也不敢多喝一口,就怕路上耽搁误事。眼下有了落脚之处,总算可以安下心来饱餐一顿,心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吃完夜宵,木香去隔间洗漱完倒头便睡,李汐儿却瞧着烛火,难掩兴奋。

从包袱里拿出牙雕球,抚摸着篆刻的痕迹,眼眶湿濡。

走出这一步,从今往后,她的命运将再不受旁人控制。

左手上的伤,是她自个儿划的,知道深浅,只是看着唬人而已,并无大碍。

李汐儿重又拿起刻刀,顺着纹路一刀一刀细细镌刻起来。

投射在紫檀屏风上的忙碌身影越来越淡,天光逐渐亮堂起来。

“小姐,用早膳了。”

李汐儿眯了一觉,被木香唤醒。她揉了揉昏蒙的睡眼,看着桌上的百合粥并几样小菜,胃口大开。

李汐儿拿起筷子,“你也快吃,待会儿还有许多事要忙。”

“嗯。”

木香轻应一声,转头说起在楼下打听来的消息,“他们说,梧州名气最大的古玩铺子,是万宝斋。这万宝斋不光在梧州出了名,哪怕举国上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并不是小姐说的什么博古堂,小姐会不会是记错了。”

五年前,李汐儿随师傅到过梧州。那时,他还是博古堂的当家掌柜。她至今还记得那一日雄壮的楼阁里宾客成群的热闹模样,怎么会记错!

只要有他老人家在,便似有了靠山般,再不惧什么了。

李汐儿麻利地喝下最后一口热粥,理了理包袱起身。

“去博古堂。”

二人说说笑笑地下了楼,忽听一声暴喝,客栈宽厚的木门“咚”地一声倒地。紧接着,一个满面髯须的中年男子叫人踹飞进来,摔在地上痛吟不止。

李汐儿瞧向门外,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少年两手抱胸,一脸桀骜的神情不疾不徐走了进来。

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怎生的如此勇武!

尤其那副面容……

李汐儿细思片刻,忽然忆起前世临死前,在漫天大雪中恍惚见过这么一个人——只是比眼前略微沧桑了些。

这……怎么可能!

她根本不认识他!

少年一脚踏在那男子胸肋上,扬声道:“在小爷眼皮子底下,还敢犯事?”

髯须男子抱着胸前素锦描金线的长靴直呼“少侠饶命。”

少年还要动粗,叫匆匆赶来的老仆拦住。

“公子,快住手,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大堂里忙着吃喝的男人们纷纷侧目,有人惊惶喊道:“啊!是金陵小霸王!”

“怎么是他?!”

“快走快走!”

顿时,一屋子人立即起身离席。

少年看着抱头鼠窜的人群,不怒反喜,一脸得瑟道:“想不到,爷的名号已传到梧州了么!”

李汐儿扶着额,暗暗低叹,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金陵小霸王”正是金陵富商张士宗的独子,张廷的浑名。

前世,张家曾携重金向李家下聘,指名要求娶李汐儿。那时,她脑子犯轴,一心要跟着一穷二白的周谨,死活不肯答应。

后来听闻张家落败,张士宗陷入谋逆案被砍了头,只有这“小霸王”逃过一劫。再后来,他佣兵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连皇帝都对他颇为忌惮。

临死前那一面,他该不会是找她寻仇吧!

李汐儿怔在那里,不妨那人竟转头瞧了过来。眼神相触,李汐儿惊了一跳,匆忙收了视线转身,一个不妨撞在了廊柱上。

眼冒金星之际,听闻一声低笑,李汐儿捂着额头匆匆往外走。

“阿弥陀佛。”

木香拍着胸脯,叹道:“吓死我了。那么多人都怕他,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嘘!”

李汐儿拦住她,警惕道:“以后这话可别说了,小心惹祸。”

木香霎时反应过来,紧紧捂住唇,瓮声瓮气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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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雪二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