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站在雪雁身后的厨娘闻言心中一喜,不再露怯,挤上前去激动道:“俺也一样!”
这不巧了么,她正是在贾家厨房做工。她之所长,悉在庖厨。这下厨娘觉得自己定能与这府中人说上话了。
李大后知后觉打量眼前人的身着打扮,襻膊绑袖,衣间淡淡炊烟味浮起……正是厨房做工的下人打扮。
不好!他恨不得撤离方才那句话。
先前他暗自嘀咕小爷煎药的模样像下厨,岂料今日勉强一用,不仅无效、反倒还横生枝节。这也太不巧了。
李大脚尖都往后缩了半分,连连反驳道:“不不不……”
厨娘颇为热情,上前问:“怎了?”
李大:“不一样!”
厨娘:“怎就不一样了?”
李大在心中抓耳挠腮,灵机一动回道:“那、那那南北菜系不一样!”
厨娘笑容凝冻。
李大极为懊悔。他好后悔啊,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服侍小爷,如果他不服侍小爷,他就不会随小爷离家,如果他不随小爷离家,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如果他不沦落到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他也不会落入眼下被逼无奈的说辞……
“南北菜系有别?不如切磋一番!”厨娘信奉天无绝人之路,仍不放弃。
李大顿时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
正当他快要无法可施时,还是一旁的雪雁通情达理,拉了拉厨娘的衣摆,眼神示意她,莫要吓着人家。
雪雁倒是听明白了这人方才那句话——他主人并无官身。
想来也是,小镇乡僻,怎会有达官显贵愿来,顶多也不过是家境富裕罢了。
可厨娘心急坏了事,这架势好像吓着人了,眼瞧着便要话不投机无功而返,雪雁无法,只能涨红着脸生硬地直接说出来意。
李大恍然大悟。他先前光顾着应付昭儿等小厮了,并未留意隔壁府众多丫鬟婆子。
李大装作才得知消息的模样:“贵府病者能醒来,真是可喜可贺,只不过那药……”
李大委实为难,他遵从心中顾虑,只能回绝道:“恕在下实言,府中上下并无行医之人,先前送去的那碗药……乃是、乃是小童胡闹,如今贵府有惊无险,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李大汗颜。
厨娘才亮了没多久的双眼又蓄满了泪水,转头看向雪雁:“这可如何是好?”
李大见此于心不忍,松口道:“二位稍等,不如在下送二位一些药材,尽一份绵薄之力。”
拿人手软,雪雁和厨娘唯有知足言谢。
李大客气道:“都是邻居,理当相互照拂,先前夜里有所冒犯,我代为致歉。”
他转身朝里走去。只剩门外的雪雁和厨娘二人。
门虽未关上,但此人并未请她们两人进门。
厨娘抹去眼尾泪珠,忧心道:“也不知阿花的伤势能否有救。”
“先拿药回去再说。”雪雁好奇地朝门内望了一眼。
说起来,厨娘本是在后厨消息灵通之人,她打量着门内,低声道:“这户人家果真没多少人。”
门内庭院空旷,冷冷清清,空无一人,连洒扫的下人都没见着一个。
“许是正巧都歇下了?”雪雁猜道。
厨娘一脚踩进了门槛内。
“嗳!”雪雁想拦住她。
“无妨,”厨娘胆子颇大,“咱又不往里头走,进来走两步,你也进来吧。”
雪雁抵不过她的手劲,被迫也踩进了门槛内。
她抬头一望,这户宅院的陈设倒是同她们租下的隔壁有些神似。但相较与贾府一行人刚来时的庭院荒僻,眼前的庭院绿意盎然,竟毫无冬日萧条之色。放言望去,远处的花厅轻纱笼寒,宁静致远。
厨娘见了这幅光景也啧啧称奇:“要是咱们两家换一换更好。”
可惜凡事还是得论先来后到。
片刻后,李大捧着一只小箱子,交给她妈两人。
他看厨娘发红的眼眶,问了句:“瞧过郎中了?”
“嗯,”厨娘抹了把眼泪,“丫头太小……”还有琏二爷的病,请郎中的人去了还被回绝了。
李大点头,转而又说道:“我家主人深居简出,平日里许是帮不上什么忙。这药若吃了有效,你们便差人去医馆问问郎中可否也买。哦,对了,挑个日头不错的时辰去。”
雪雁拉着厨娘再次谢过。
此时林黛玉还留在贾琏的院子里。
贾琏许久颗粒未进,醒来后他先是吃了半碗薄粥,就急着寻林黛玉有话说。
“我如今一病不起,林表妹这两日身子可好?”
先前谁能料到一夕之间,竟然换做是他躺在床上,而林黛玉过来探望了。
紫鹃答道:“回琏二爷,姑娘紧着您的病,自己的病都顾不上了。前头那郎中送的药快没了,琏二爷何时再叫人去抓药?”
“是我拖累了你,”贾琏这话略显凄凉,“我这怪病来得急,还不知如何疗治。”
“表哥不是叫人请薛家襄助了吗?”林黛玉说道。
贾琏慢了一瞬,也知想必是昭儿都与她说了。
这事儿他的确有意想瞒着林黛玉。不然,他病了请金陵薛家襄助,而先前她身体不适时他却未曾开这个口,相较起来便显得他怠慢了姑表妹了。
可贾琏先前并不想如此兴师动众,如今乃是情势所逼,走投无路了。而他带着林黛玉耽搁在此地,这等私事,比起王家、他最先想到能施以援手的还是薛家。
“林表妹听说了?”贾琏虚弱地掀起眼皮,瞧着林黛玉垂眸的神色,估摸不出她此时的脾性。他嘴上则是说道,“你放心,你琏二表哥我定能安好。”
“还有我不知晓的事吗?”林黛玉忽然问他道。
姑表兄妹两相视一眼,又各自挪开了目光。
贾琏身子虚,脑袋也不过是强撑罢了,他眼下竟瞧不出小小年纪的林黛玉心里在想什么了。
诚然,他先前路上也曾忽视过她下船的意愿,但他们姑表兄妹两之间也并非是面和心不和的地步。
直到他们耽搁在小镇至今,又因怪病横插一脚,贾琏做贼心虚似的,心中也古怪了起来。
他因先前怀疑林黛玉装病而担心此时林黛玉也会怀疑他在装病。
思及此,贾琏兀自一惊。他昏头了吗?怎会如此作想?
这时,林黛玉起身说道:“琏二表哥再歇着吧。”
她言简意赅,贾琏却不由叫住了她:“林表妹。”
“琏二表哥还有何事?”已经转身要走的林黛玉侧过身来,口气泠泠,“难不成琏二表哥以为,是我想听评话而惹来的祸?”
——这对姑表兄妹两还真都互相怀疑上了。
林黛玉走出院子外,叫来昭儿,问他道:“听说你们那儿少了个人?”
昭儿此时心力憔悴,也没留意到二爷和林姑娘方才隐隐不欢而散的意味,于是有问必答道:“是,叫谭蔡,前头给林姑娘赶过马车。”
林黛玉又问道:“丢了一个大活人,你家二爷为何毫不在意?”
昭儿心下也不好受,只能回道:“林姑娘有所不知,那谭蔡出自宁府,咱们二爷犯不着对宁府的人兴师问罪……”
总不能宁荣两府之间争着管教一个下人吧。
林黛玉嘴角扯了一下,并未再说什么,带着丫鬟回去了。
回来后的雪雁同她说了方才和厨娘去隔壁府上求药的经过,扶着她坐下后关心道:“姑娘累了吧?不如歇上半日,再理会府上的事。”
紫鹃站在窗外查看外头无人后才走近来倒茶,小声同雪雁说道:“那谭蔡走失得好生奇怪,你难道不作他想?”
雪雁惊讶地瞪大眼睛:“那日行刺之人,难道是谭蔡?”
“嗳?”她这般瞎猜,吓得紫鹃倒茶的手都不稳了,急叹道,“你倒是有吓人的本事!”
雪雁懵然:“可咱们也抓不着那刺客了。”
她只是瞎猜,说者无心,听了后的紫鹃可就多虑了。
自打雪雁胡乱猜想之后,紫鹃一发不可收拾,渐渐瞧府里的每个人都面目可疑了。
也怪不得紫鹃多疑,那谭蔡正巧还不是荣府的下人,是当初启程之际,临了宁府硬塞进来的。
那时打的是瞻仰巡盐御史的美名,到头来也同荣府的下人等一同料理了后事,在近日事发之前也毫无异常,却忽然间消失不见了踪迹,而后她们姑娘便险些遭了歹人的暗箭……
不出一日,紫鹃因着思来想去风吹草动愁得人都憔悴了几分。
“罪魁祸首”雪雁却毫不知情。转眼间薛家那儿送来的郎中到镇上了,雪雁去院子外头打听了一番,回来后拉着紫鹃问道:“姑娘怎不去瞧瞧?”
紫鹃时刻疑神疑鬼,回她道:“不去正好。琏二爷那儿人多眼杂。”
若真埋伏着诸如谭蔡之辈,那姑娘可不就危险了。
林黛玉不去见薛家派来的人实则也是因双方并不相熟。她家和薛家之间隔着贾宝玉家的一道表亲,以往林家与薛家也不甚走近,直到前些年她住外祖母那儿后,她才同薛宝钗相识。
眼下薛家是为了贾琏前来相救,承人情的事儿也该贾琏应付,林黛玉本就没打算主动前去旁观。
雪雁转而提议道:“那我陪姑娘出去走走?”
反正眼下琏二爷也无瑕顾及了。
紫鹃本想劝阻,但也担心姑娘一直闷在屋里头不好,她想了想:“去后头厨娘那儿?”
那儿不相熟的下人少,紫鹃反倒安心。
她们也正巧去问问阿花的伤势如何了。
府里多了几张嘴,厨娘在厨房忙着,问及阿花,她忙得没空抬头:“许是在后门口。那孩子,腿上没伤便坐不住。”
说着,厨娘拉住雪雁,想请她添把手,林黛玉见了后同紫鹃说道:“不如你也帮一把,还快些。”
“姑娘……”紫鹃犹豫,她不放心林黛玉一人。
林黛玉摇摇头:“我只去后门那,并不走远。”
厨房的窗口一眼望得到后门。林黛玉独自一人慢悠悠朝后门走去寻阿花。
宅院里的下人连日里都围着贾琏转,眼下后门内外也没有进出的下人。林黛玉跨过门槛,走出去左右一瞧,却并未见到阿花的身影。
“阿花?”她轻轻唤了声。沿着墙角走远了几步。
阿花身上的伤还得等着薛家来的郎中疗治完贾琏后,看看能否屈尊帮忙瞧瞧看,因此哪怕靠着隔壁府所赠良药暂时缓解一二,无论如何那丫头还需再挺上几日。
林黛玉边走边又叫了两声,仍是得不到阿花的回应,她径直一人来到了相邻的一扇后门外。
眼前的后门敞开着,倒像是阿花进去了?
林黛玉站在门外,又唤了一声:“阿花?”
而后她微微凑近,朝门内望去。
门内有处水榭,草木影影绰绰,池水清澈,鱼影佁然不动。今日天色较暖,冬风拂面,吹起枝叶簌簌作响,一时又瞧不大真切了。
林黛玉正要收回目光,这时,她忽然望到远处的游廊上,有人坐在池水边,凭栏眺望过来。
她见到一个面色白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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