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树影斑驳,环合游廊内暗淡幽邃,衬得那白玉般的姑娘似瞋似笑,意上眉梢。

就在这时,林黛玉衣袖微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阿花立在门外,拉着她的袖子疑惑地问道:“姑娘在瞧什么?”

林黛玉:“你怎在此?”

阿花说她同其他孩童去河边玩了一会儿。

林黛玉再次转头朝门内望去,远处的游廊上寂寥无人,清幽旷远。

她回头同阿花道:“我方才见有人好像在那。”

阿花攥住了她的袖摆:“谁人在那?”

林黛玉沉眸回想,摇摇头:“许是看岔眼了。”

她拉起阿花未受伤的另一只手,这便带她回去,阿花紧跟在她身旁,一脸好奇:“姑娘可看清那人什么模样?”

林黛玉边走边回道:“瞧着,好像是个姐姐。”

阿花忽地停住脚步,不知所措道:“怎会如此?”

“怎么了?”林黛玉侧头问道。

阿花哆哆嗦嗦交代道:“先前这处宅院无人租住时,都说夜里闹鬼。”

林黛玉呼吸一窒,又疑她童言无忌:“哪家宅院?”

阿花恨不得用受伤那条胳膊指给她看:“就方才那家。”

林黛玉愣了愣。又觉得阿花何必作假。可光天化日之下,她怎会见鬼?

林黛玉摇摇头,带着阿花回去。

厨娘她们正在忙,林黛玉拉着她坐到一旁墙边,小声道:“府里来了新的郎中,改天我请他过来,也瞧瞧你的伤。”

阿花却摇头道:“我的胳膊好不了了。”

林黛玉蹙眉:“你怎知好不了?”

阿花一板一眼回道:“为我拔箭的郎中同我说的。”

“是他,”林黛玉回想起自己先前与那跛足郎中的一面之缘,又问道,“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阿花回道:“郎中说,我的伤,旁人治不了。”

林黛玉奇道:“可你的高热,不是已……”

“那药也是郎中那买的。”阿花猜到。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林黛玉问雪雁:“隔壁赠的药可还有剩?”

紫鹃回道:“我留了些。”

紫鹃心细,林黛玉和雪雁等着她将那小箱子端过来。

毫不知情雪雁此时仍不知甚解:“那药不好吗?”

林黛玉仔细瞧着眼前的小箱子,问道:“寻常人家也是这般储药的吗?”

紫鹃不知,问道:“姑娘可是瞧出什么不对劲?”

林黛玉抬起头来:“方才阿花说,隔壁宅院先前闹过鬼。”

紫鹃和雪雁俱是一惊,雪雁更是吓得躲进紫鹃怀里:“姑娘当真?”

她不久前还同厨娘一道进过隔壁的大门内呢!难不成当时给她们开门的那人是鬼?雪雁再次看向桌上的小药箱,吓得连连往后躲。

对此,林黛玉面色倒是平静坦然。许是她自小体弱,久病吃药,比常人离生死离别更近几分,反倒觉得鬼魂也无甚可怕。

她安慰雪雁道:“几日前琏二表哥那的昭儿等人不是还同隔壁有过来往吗,这么多人同隔壁之人打过照面,怎会是鬼。”

至于她方才在那后门外疑似望见一人的事,就暂而不表了。

世事无常,雪雁还想着否极泰来,等她的姑娘回贾府总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岂料如今怎落得如此忐忑不定的境遇。

屋外檐下,雪雁还有些后怕,小声问紫鹃道:“这处地方咱们还住吗?”

紫鹃回她道:“全听姑娘的。而且琏二爷还病着。”

她到底比雪雁年长些,又宽慰道:“若真闹鬼,不也是隔壁宅院吗,又不是咱们这儿。”

雪雁哭笑不得:“可我怎觉得,咱们住的宅院更为荒僻,比隔壁那儿像鬼宅多了。”

隔壁那户宅院内的陈设雪雁是见过的,庭院内仿佛四季如春,花香沁心,怎么瞧都是有人用心打理过的。

而贾家刚入住那日,他们租住的宅院那可真是荒芜一片,毫无人烟气。

薛家送来的郎中刚到这里时,也是如此暗自感慨。

金陵薛家嫡支长子薛蟠仗势欺人惹了事,其母带着其妹等客居京城去了,留在金陵主事的薛家人见了贾琏的小厮通禀后,倒是毫不犹豫地选派了郎中前来襄助。

昭儿因要服侍贾琏,并未亲自前往,他在大门口接到了郎中,也来不及寒暄热络,只急着将人往贾琏院子里带。

等郎中随他进了贾琏屋里后,昭儿才得空打量新来的郎中。

其人相貌平平,中年蓄须,模样的确像是个正儿八经的郎中。

只不过等缓过一口气、喝下一口茶后,那郎中两指微拂过自己下巴的须尾,看着昭儿说道:“我瞧小兄弟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恐怕会有血光之灾呐!”

昭儿的脸又沉了下来,没了方才的客气:“你真是郎中?”

“嗳,望闻问切,乃是医者仁心,”那郎中老神在在道,“难道小兄弟还以为在下实则是卜卦算命之辈?”

昭儿已被骗过,眼下确实瞧着此人也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

他不由分说地转身去找外头一同前来的薛家人。

薛家乃是巨富之家,即使稍微一个小管事出门在外穿金戴银也不稀奇,昭儿寻到人时,那管事正在嫌弃此处宅院甚是破旧简陋,实在叫人住不惯。

昭儿冷笑一声,走近前去接话道:“不如给您另寻一处上好的宅院?”

小镇也就这儿两处的宅院较为上等,这都是昭儿等头一天来时便已经打听过了的。因此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实则他们上哪儿给这位小管事寻更好的宅院去?

昭儿心道,他们二爷和林姑娘都住得下的地方,这薛家小小管事嫌弃什么?不过眼下他不能开罪于人,自然不敢撕破脸皮。

那管事心里也门清,他瞧着此地穷乡僻壤,贾家荣国府的琏二爷又突发怪病一蹶不振,他哪里还有心思逗留下去,何必徒增晦气呢。

他闻言回昭儿道:“多谢贵府款待,不过在下手头还有旁的差事要办,琏二爷的病全权交给郎中,诸位大可放心。”

昭儿真当有些不放心:“那郎中医术如何?”

那管事拧眉:“怎地?薛家怎会请无用之人?”

见这小厮竟敢质疑薛家,那管事便声称意欲前往贾琏处一同见证。

他方才刚来时不急着拜见贾琏,是怕被贾琏过了病气,而此时则是想就此拜别贾琏,好早些上路。

贾琏屋内,那郎中已经有模有样地给他疗治上了。他先是拿出脉枕给贾琏把脉,接着又瞧看了下人奉上的近日里的药渣。

“奇哉怪哉!”郎中念念有词,朝回来的昭儿问道,“你不觉得……”

昭儿板着脸:“你有话直说。”

郎中:“你不觉得你中毒了吗?”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那管事正好奇地凑近围观,闻言登时跳开一步,显然怕自己也给染上了。

昭儿都要气笑了,他顺着话问道:“二爷无事,而我中毒了?”

“嗳,非也非也,”郎中慢慢悠悠地分别道来,“琏二爷的病乃是药物冲克所至的怪病,而小兄弟你中毒颇深……”

昭儿前不久瞧见过这般意味深长的措辞,如今唬不了他了。他抢先问道:“你就说肋骨断了几根?”

如今阖府上下已经够乱了,他不想再听江湖骗子讹诈银两之言。

“肋骨?”那郎中诧异道,“你不担心你身上的毒?”

他说得煞有其事。一旁薛家来的那个管事默默一步一退地慢慢往后头挪开,恨不得转身就跑。

“站住。”昭儿扬声点道。

废了好大的劲,连夜赶去金陵薛家请来的郎中若同小镇里头那些一样医术平庸只擅坑蒙拐骗,倒显得他们贾家的人忙前忙后像是个笑话了。

昭儿上前几步,拉住那个管事不放,直言不讳道:“今儿且信你们所言非虚,不如叫他开几个方儿,能治尽管治。就是若医不好,那可就要问个庸医杀人的罪名了。”

那管事急得想要甩开他的手:“谁要杀人了,你莫胡说。”

“你急什么?”

那管事心道,他自然是急着怕他将毒传给自己:“我我我……”

“好了昭儿,”床上的贾琏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且听郎中把话说完。”

昭儿松手,委屈地走到贾琏床头:“二爷的怪病还没疗治,怎倒还诓起我来了。”

一旁郎中惊讶地问道:“我何曾诓你?你瞧瞧你的眼,跟什么似的。”

日头渐甚。郑李黄甫从矮屋里出来,就瞧见李大扛着木梯,偷偷摸摸来到墙角根,而后架起梯子,一步两步往上爬。

要不是郑李黄知道李大的为人,平日里最为谨慎稳重,不然他都以为李大这是想爬墙做贼呢。

郑李黄悄无声息地在后头旁观了一阵子,等李大爬下木梯后,才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了?”

李大还是吓了一跳,他仿佛做贼心虚似的,瞪了他一眼:“你怎没个声呢!”

此乃废话,郑李黄习武之人,当然能够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李大拍拍心口,平静下来,也只能据实以告:“隔壁好似又请了郎中。”

“嗯,”郑李黄不慌不忙道,“听说是金陵来的。”

“什么?”李大脸色有些不对,“你可听清楚了?”

郑李黄摇头:“不甚清楚。”

他平日里并不喜听人墙角根,方才不过是他耳力尚可,才依稀听到了隔壁的一些字眼。

他好心给李大指了指,推荐道:“不如去后门哪儿,也许能碰着个隔壁出来的,你便能打听一二。”

李大点头,颇为赞同,他一把将木梯塞到郑李黄的怀里,动身朝后门走去。

郑李黄莫名其妙地搂住木梯,倒也不再好奇为何自打隔壁搬进来人住后,李大日渐如此操心。

李大也是在其位谋其职,甚是有苦难言,他急冲冲地赶到后门口,正巧撞见一个人从隔壁的后门走出来。李大连忙后退一步,将身子藏匿在门框内。

来人正是薛家的管事。他去意已决,着实怕再留在此地沾染晦气,可那琏二爷的小厮摆明了想束缚他的去留,于是他只能铤而走险,来一个不辞而别之策,转道从后门撤离。

管事跨出门槛,顿觉神清气爽之余,又有些心有余悸。

早知道他便不该领了这个破差事。他就不该来!贾家这一行人,才刚料理了林如海的后事,晦气得很,如今更是病得病、毒得毒,也不知是否还能完好无损地回那京城贾府呢。

因此他作为薛家的管事,犯不着对此处的贾家人上心。

那管事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打算回岸口自家船上去了。

等人走远后,李大站在后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套一套近乎,但他又觉得自己是否过犹不及了?

权衡之下,李大决定还是先照看好宅院里的小爷。

他回到主院,见小爷敞开着屋子,正在里头换衣裳。

李大清了清嗓子,走进去二话不说就朝着主人诵道:“孟子曰: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一旁香儿忽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惊悚道:“小爷,李大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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