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李大一把将香儿拽出门外,低声提醒道:“你可知隔壁来了什么人!”
香儿答曰:“瞧你你今儿笨的,隔壁自然又请了郎中。”这还用问?
说着,他欲转身回屋。李大拽着他不放:“你这等拎不清的小子,莫要带坏了小爷。”
“我拎不清?”香儿啼笑皆非,“那你朝小爷念游说齐宣王的说辞作甚?”
李大一噎:“我……,你倒是念过书?”
他还能有何用意?他不就是盼着小爷今后远着厨房,省得哪日被隔壁厨娘逮住机会,又没完没了过来套近乎了。
岂料香儿闻言也急了:“好啊李大,你还敢小瞧我!我怎就念不得书了?合着只有你李大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我只该同郑李黄一般服侍大虫去?”
此时后院矮屋里的郑李黄还并不知情自己遭受这二人殃及池鱼的中伤。
“香儿说得是。”
倏地,李大和香儿不约而同停下了互相之间拉拉扯扯的动静,转头见屋内的小爷头头是道道:“李大,你杀鸡焉用牛刀?不就是劝我少胃大虫吃肉吗。”
李大:“……”
香儿与他相视一眼——原来小爷没听懂。
李大还觉得香儿也没听懂呢。
两人还未说明白,他们的小爷已在里头郑重地朝他们宣布道:“今后大虫改吃素!”
一副颇为听劝的模样。
少焉,郑李黄出于矮屋之外,徘徊于来传话的两人之间。
至于为何是动辄两人一起来传话,盖因这两人一路互相推诿,互不相让。
香儿:“我只是来传话的,都是李大!怂恿小爷。”
李大有愧于郑李黄:“是我们连累了大虫。”
香儿瞪他:“谁跟你一道了?你别拉我垫背。”
“好了,”郑李黄心下烦躁,来回踱步,抬头质问两人,“给大虫吃‘素’?”
他从未料到自己领了这么一份差事还能有被难倒的一日。
香儿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身旁的李大,小声道:“嗳,你瞧他这模样,多像饿极了的大虫!”
郑李黄停下脚步。这总角小厮别以为他听不见这句嘀咕!
天下之大,哪只大虫吃素?郑李黄哭笑不得,再次问两人:“你家小爷近来手头不宽裕了?养不起大虫了?”
香儿:“你少胡猜。”
李大:“少不了你的工钱。”
也罢,郑李黄戏谑地笑了一声,点点头:“成吧,先这么着,这可都是你们说的,等喂上大虫一两顿素食后,大虫若饿极了,那可就……”
香儿被他说得皮毛瘆瘆,不由叮嘱道:“那你可得看紧了呀!”
郑李黄不愿再同他二人多言。
这还用说吗?大虫饿极了,只会有两个后果,要不大虫饿死了,要不大虫饿得发慌闯出矮屋来了。
但郑李黄受雇于这家主仆已多时日,早已熟稔自己的差事领命即可,旁的事不该由他操心的道理。
李大到底还会有些不放心,他转日一大早就过来瞧看了。
郑李黄刚倒完药渣回来,见李大站在矮屋前探头探脑,又迟迟不敢进去,他走上前低声道:“你不如亲自去瞧瞧看?”
李大吃瘪,小心询问道:“如何了?”
郑李黄倒还有兴致调侃他:“你进去瞧了便是,它准是连你都想吃咯。”
说得李大心中一紧,自是不敢进去。
郑李黄本就是江湖行走之人,可谓是脑袋系裤腰上习惯了,此时还打趣道:“不妨事,等他饿极,先将我吃了,而后就轮到你们了。”
李大倒是不会像香儿那般闻言恐慌,他则是关心:“你有几成把握,能控住饿极的大虫?”
郑李黄不置可否:“你说呢?”
李大不免也更为担心起来。他回到主院,远远听见花厅处又传来评话之声。
想必是小爷闲来无事,一大清早又听评话打发时光了……
“‘好,就拿三碗不过岗!’”
“‘不、不,不要忙,有句话我想问你一下子,你人家吃过了?还是在小店住宿?还是准备赶路?’”
“‘赶路。’”
“‘不,不能玩。我告诉你,吃了小店这三杯好酒,就不能过前面那座景阳冈。’”
“‘你混讲的什么?笑天下人没有酒量?爷吃三十碗!挺身过冈——拿酒!’”
“‘哦,哦!’”
此时薛家来的管事已经坐在船上了。夜里行船难,岸口的船大多等转日清早才动身。
他昨天夜里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下,不知怎地,就回想起了早些年的薛家来。
薛夫人乃是出自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女,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薛蟠,外头都说他傻,纨绔不堪,他父亲早亡、寡母又纵容溺爱,才惹出了大事。如今躲到贾府姨妈那儿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薛家。但若是……贾家不待见他们母子呢?
这管事思来想起,忽地从凳上起身。
不行,他还是得再逗留此地几日。瞧瞧那荣国府琏二爷到底是回天乏术了,还是药到病除了。
都说是药三分毒,贾琏这回胡乱吃的药确实不少。他先是吃了平日里行囊里常备着的汤药,而后又误食了跛足郎中给林黛玉开的新药,晕倒后又被灌了一碗隔壁送来的无名药。
因此当他听那薛家送来的郎中说昭儿中毒时,他也担心自己是否也中了毒,才卧病至此。
可一夜过去了,那郎中仍是对着两副药的药渣啧啧称奇,却又不再多言。
贾琏堪堪从床上伸手,叫昭儿过来,病恹恹地问道:“林姑娘呢?”
他的林表妹这两日怎不过来探望他了?
昭儿回他:“林姑娘许是怕扰了二爷您养病。”
说起林黛玉,昭儿又想起来:“方才林姑娘那儿的紫鹃过来传话,问郎中何事得空,屈尊给小丫头也瞧瞧?”
贾琏病得说话都带着几分吃力:“她倒是心疼外头来的野丫头。”
阿花近来都留在厨娘那儿住。没过半日,她往日里的玩伴也知道了她的去向,时不时来贾府的后门寻她玩。
“到底年纪还小,”奶娘无奈地同过来的雪雁说道,“胳膊都抬不起来,还守不住跨出门槛的腿儿。”
雪雁陪林黛玉过来走走,顺道问一声:“姑娘的药快吃完了,也不知如何才能续上。”
厨娘疑惑道:“那神医没给方子吗?”
雪雁摇头:“当时昭儿不就只给了你抓好的药吗?”
厨娘答是。
这时雪雁转头没瞧见熟悉的背影,霎时一脸惊慌:“姑娘呢?”
林黛玉轻手轻脚地推开半扇门,隔壁的后院墙边种了一片竹林,竹影清幽,凉风习习。
她脚尖才在门槛边沿,稍稍探头,目光由近及远,缓缓打量着里头的景致。
“妹妹又来寻小丫头?”
蓦地,竹林深处传来一句问话。
惊得林黛玉脚下一滑,踩进了门槛内。
阿花想必是不敢跑进这家后门玩的,而林黛玉来此,乃是因先前那些疑团,她原只想顺道在门外张望一番即可,谁知不巧……
她沉静地侧过身,一眼便瞧见了朝她走来的姑娘。
果然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姐姐。来人身着宝蓝色羽纱面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如意绦,头上罩着观音兜,面若玉镜,目如秋波,唇若桃瓣,转盼若笑,皮靴踏叶而来,翩若惊鸿……林黛玉不禁想起,那唐明皇为爱妃亲自谱写的霓裳羽衣曲也莫过于此情此景。
彩雾千条护羽衣,轻云一朵擎仙足。是一个神仙般的姐姐。林黛玉口中一紧,不由地掩着手帕子轻咳了两声,垂头一看自己身上。因还在守孝,她穿着素净,倒是许久没见到如此好看的羽缎了。
神仙般的姐姐走到她眼前不远处停下脚步,竹影摇曳,光影婆娑,这才瞧见林黛玉面色略微苍白,带着病中消瘦的清冷。
其目光一转,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亲昵,盯着林黛玉问道:“妹妹躲里头些,当心吹着墙外冷风。”
说着,便朝林黛玉招招手,满是待客之道。
林黛玉立在原地不动,兀自低声道:“今儿倒是瞧清楚了。”
隔壁还真当住着姑娘。
她抬眸,又凝着眼前微微带着笑意的人儿,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竟是盯着旁人的衣裳入了神,她好像也会这般穿似的,令她略感神似。
不知怎地,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但像是颇为投缘,一时间也并无尴尬之色,反倒是相视一笑,欲语还羞。
“妹妹便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
来者是客,主方先问了话。
林黛玉捏着手帕子点点头,也好奇问道:“这是你家的私宅?”
她见对方应道:“我兄长卧病,家中只我兄妹二人。”
林黛玉微诧,紧跟着问道:“你兄长也病了?”
“这……妹妹先进来坐。”
林黛玉犹豫了一瞬,见她无意阖上后门,便想着阿花等路过也瞧得见游廊,索性随眼前之人朝里头走去。
她瞧着身旁的姑娘身量的确比她高上几分,不由问道:“姐姐属什么?”
谁知另一人也异口同声:“妹妹几岁了?”
两人一愣,又撇头各自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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