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佯弄红丝绳拂子,思公子兮未敢言

张府西侧一处僻静小院已连夜收拾出来,虽不似主院奢华,却洁净雅致,一应用物俱全。众人将杜母小心翼翼安置在铺了厚软锦褥的榻上,自有细心稳重的婆子在一旁照看汤药。

杜子仁蜷缩在母亲榻边的矮榻上,绷了一夜的心神终被疲惫击垮,沉入梦乡,只是眉头紧锁,间或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张万昌则是信步去了云华子所住的客房小院外,院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师父想是早已安寝。他只好整理了一下衣衫,面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郑重地深深作了一揖。这一揖,是谢谢云华子暗中相助。

回到西厢,张万昌轻轻推门而入。只见杜子仁趴在矮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姿势也别扭。那婆子在一旁打着瞌睡。张万昌立刻意识到,这样下去,两人都休息不好,反而可能惊扰到需要静养的杜母。

他先轻声支走了婆子去外间歇息,方才走到矮榻边蹲下身。他没有立刻叫醒杜子仁,而是借这昏暗的灯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张万昌蹲在榻边,看着那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喉头不由得有些发紧。一种从未有过的保护感,悄然盖过了少年惯有的张扬。

他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杜子仁的背,声音放得又低又缓,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子仁,子仁?醒醒,别在这儿睡了。”

杜子仁在梦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没有醒。张万昌又稍稍加重了点力道,“子仁,听话,回屋里好好睡。”

这一次,杜子仁猛地惊醒,大眼睛里先是茫然和惊恐,待看清是张万昌,才渐渐安定下来,下意识地作势扭头去看母亲。

“婶婶没事,睡得很沉。”张万昌连忙按住他的肩膀,阻住他的动作,“你守在这里,自己也睡不踏实,翻个身说个梦话反而还会惊扰到婶婶。府里有人专门看护,比我们在这儿守着强。”

他见杜子仁似是还想坚持,便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榻上拉起,顺手帮他紧了紧衣袍,“走吧。我送你回房。好好睡一觉,天亮了才有力气照顾婶婶。你要是也病倒了,那才真是添乱。”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却句句在理,令人心安。

杜子仁仰头看着他,昏黄光线下,张万昌的脸上虽带着倦色,眼神却清晰而坚定。孩子终究是孩子,身心俱疲之下,那点固执的坚持被这温柔的强势轻易瓦解了。他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张万昌牵着他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张万昌将他领到早已备好的干净厢房,看着他脱了外衣躺进柔软的被褥里,又替他仔细掖好被角。

“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好好睡。”张万昌站在床边,低声嘱咐。

杜子仁望着他,小声问,“公子,你不睡吗?”

张万昌笑了笑,故作轻松,“我这就去睡。记住,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现在,好好睡觉就是你最要紧的事。”

说完,他吹熄了桌上的灯,只留下墙角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他轻轻带上房门,听着里面渐渐没了动静,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向自己的院落。

夜色深沉,府中一片安宁。这一夜,有人沉疴难起,有人忧思满怀,但也有人,在苦难中悄然成长,用他尚且单薄却已显坚实的肩膀,撑起了一方短暂却安稳的天地。

似乎只是阖眼片刻,远处便传来了隐约的鸡鸣。第二日,天还未亮,张府已有了动静。

张万昌换上一身利落的青布衣衫,只将平日惯用的几样小物并几卷心爱的杂书打了个简单包袱。

萧熠过来默默地看着儿子收拾,伸手替他理了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领,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山中不同家里,万事自己当心。”她声音依旧温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涩意,“常想着捎个信回来。”

“娘,放心吧。”张万昌握住母亲的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轻松,“师父还能让我吃亏不成?”

院中,管家蒋玄已静候多时。他身着半旧却洁净非常的靛蓝儒衫,身形清瘦,面容肃穆,三缕长须纹丝不乱,周身透着一种饱读诗书沉淀下的沉稳气度。

见母子二人出来,他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声音不高,“夫人,您吩咐预备的山中用度,都已备齐。米粮、冬衣、笔墨纸砚,以及一些常用药材,皆已装箱。这辆驮马车脚力稳健,可随少爷一同上山。”

张万昌看着那小山似的行囊,心中虽暖却是决绝。他走到车前,伸手拍了拍那些箱笼,指尖传来木料和织物的坚实触感,代表着一种触手可及的安稳。

他转身对蒋玄和萧熠笑道,“多谢娘亲和蒋叔费心准备,如此周全。不过我此番是随师父上山清修,磨砺心性,而非游山玩水。带着这许多物件,倒显得心意不诚了。”

他走到自己的爱马熙云身旁,利落地将一个仅装着几卷书和随身物品的小小包袱系在马鞍后,动作干脆利落。

回身道,“这些家用,就请蒋叔代为收管,留在府中。山中清苦,但师父在,饿不着我也冻不着我。反倒是府上,或有用度之处,西厢那边,也更需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张万昌拍了拍爱马熙云的脖颈,“我就带它走,轻省。”

二人皆知张万昌的性子,不再多言,只轻轻颔首。

晨曦微露,将府邸的飞檐染上一层淡金。

一切收拾停当,云华子不知何时已立在府门前,拂尘轻搭臂弯,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张万昌拜别父母,正要与云华子一同出府。

忽闻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公子!等等!”

张万昌回头,只见杜子仁气喘吁吁地从府门内跑出,小脸因奔跑和激动涨得通红。他跑到张万昌面前,仰头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紧紧攥着的小手猛地伸出,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一道红色绳结。

那红结样式简单,甚至能看出编织者的手生,有些地方结打得大小不均,但每一根丝线都绷得紧紧的,显得异常结实。

“这,这个给你。”杜子仁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羞怯,眼神却执拗地不肯移开。

张万昌愣了一下,看着那根朴素的红色绳结,又看看杜子仁眼中那份近乎虔诚的郑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豁然一笑,没有半分迟疑,伸手接过。随即低头,用指尖仔细地将红绳在左手腕上绕紧,打了个结实又利落的活结。口中道,“好,这信物我收下了!”

红色的丝绳紧紧贴着他的腕骨,不知为何,那粗糙的触感却比任何美玉珍宝都更让他觉得踏实。

系好红绳,他收敛了笑容,目光落在杜子仁空荡荡的颈间,心中一动。

他伸手解下自己颈上那条往日不羁的火红巾子,指尖拂过柔软的布料,布帛还带着自己的体温,那抹鲜红在晨光中异常夺目。随即,他仔细温柔地系在杜子仁的颈上,将那抹鲜艳与他灰暗的衣领衬在一起。

接着,他双手用力按住杜子仁瘦削的肩膀,蹲下身来仰视对方,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诺,“子仁,听着。我上山学本事,不知道多久回来。你留在这里,替我守好这个家,照顾好婶婶,也照顾好你自己。我娘亲仁厚,蒋叔处事公允,有事就去找他们。好好吃饭,好好长大,等我回来,要是见你瘦了,我可不答应。”

杜子仁重重地点头,眼眶又红了,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

张万昌最后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豁然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熙云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绪,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师父,走吧!”他朝云华子喊道,声音里恢复了少年人的清亮。

云华子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拂尘一甩,转身便行。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地敲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人一马一道者,踏上了通往深山的路。

张万昌最后一次回头,向府门前目送他的母亲和那小小的身影挥了挥手。母亲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模糊,唯有杜子仁颈间的那点红色,和他在空中挥舞的小手,还清晰得刺眼。

他猛地转过头,策马扬鞭,身影很快便与云华子一同消失在缭绕的晨雾与苍翠的山道之中。

手腕上那抹鲜红,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跳动,将山下的牵挂与山上的前程,悄然系在了一处。

前方,是云深不知去处的道途。

身后,是渐行渐远的人间烟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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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绳系远赴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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