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昌醒来已快至卯时,一束阳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衣物未脱睡得并不解乏,袖口处因被红绳勒了一夜有些发痒。他本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可惜不遂人愿,生生滚到地上去了。
“杜子仁。”他低声道了一句,急忙忙地冲出门外,寻找杜子仁的身影。
杜子仁睡得还好,杜鹃呼噜声折腾了一个时辰,又是一个翻身,呼吸竟变得平缓起来。杜子仁赶忙钻了空子,时不他待地补补觉。
没想到寅时三刻一到,杜鹃的呼噜声再度开始,吵得杜子仁早早地来张府熟悉一下他要做的事情又是一张新脸掌事接待的杜子仁。
这掌事虽是名男子,却生得秀丽。丹凤美目,新月秀眉,鼻梁挺直,唇色淡红,如若初春桃花瓣上轻沾的晨露,英气不失温婉。他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锦袍,衣料上绣着细腻的云水纹样,随着步伐微微摇曳,更添几分飘逸不凡。
杜子仁初见他时,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生怕扰了那股子诗书味散发出的风雅。掌事微微躬身,吐字轻盈,“闻夫人昨日举荐了位公子侍奉书房,不想是个娃娃,好学之心自当成为佳话美谈。公子随我来,我是张府的管家,蒋玄。侍奉书房一事,看似清闲,却内有门道。”
昨个夜里摸黑进了张府,檐下虽挂着几盏灯笼,杜子仁也没瞧个真切,只是拐了几个长廊。如今明日东悬,瞧着院内陈设,倒像是如临仙境了。
书房位于府邸的东侧,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竹林,清风徐来,竹叶作响,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倒是交织成一曲清晨小调。
“这便是书房了,公子可在此整理书籍、抄写文书,若有不解之处,也可随时向我询问。”蒋玄微笑着说道,随即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册子,递给杜子仁,“这是书房的日常职责与注意事项,公子请先熟悉一二。”
“我家中贫寒,母亲只教我认了一些简单的字。”杜子仁捧着那本册子,眉头倒是舒展,只不过他竟觉得有些好笑,欲速不达,但无从下手。
蒋玄仍是得体,轻笑而言,“万事开头难,认字读书本就是最简单的事宜。公子莫要妄自菲薄,要尽心尽力才好啊。我还有事忙,再过一个时辰,会有人来,与你一起书房共事。”
杜子仁学着街上文人相遇见礼的样子,手势做得有些无措,语气却是内心诚恳,“多谢先生教诲,我定不负期望。”
蒋玄轻飘飘地无声离去,杜子仁也翻阅起来。好在都是些常见的字眼,他大多都识得,加之心思细腻,很快便对书房的工作有了大致的了解。
正当他沉浸在书中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张万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杜子仁,你可算醒了!”张万昌一进门便大声说道,显然心情不错,“我正四处找你呢,有件急事需要你帮忙。”
杜子仁放下手中的册子,站起身,疑惑地看着张万昌。“何事如此急迫?”
张万昌先是愣神,再是审视,最后开口,“你怎么也被蒋先生影响了,你们不应该只见了一面吗?”
杜子仁不疾不徐地说着,“书房自是要安静些。”
“好吧,蒋先生前日里罚我抄写晋公子重耳之亡,我在案上磨磨蹭蹭才动了三行字迹,实在是无暇纷争于笔墨纸上,子仁你帮帮我。”张万昌趴在杜子仁耳畔,声音细小,吹得杜子仁心尖痒痒。
杜子仁小脸一红,低头张万昌的手腕处仍系着那根红绳,抬头又看向张万昌亟待可求的双目,咬着嘴唇,重重点头,应了这门差事。
张万昌展颜欢笑,“好,你在家好生写着,我出门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少年似是睡饱了精神,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可能是杜子仁今生甚至往世都未曾得见的样子。
也不知张万昌出门做些什么,听见西院一声惨叫,杜子仁落笔的手不禁发抖。
这几日杜子仁虽是见了不少人,偏偏人各有异,鲜活得很,这声音是那山上救他一命的老道。
杜子仁昨日被那持刀挥舞的山贼吓到了,他年龄尚幼,再处变不惊也是假的,他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直至张万昌将他护在身后,慢慢回过神来,却忘了救命恩人。
“臭小子,你把我胡子剪了不算,还将我袖口缝死了,贫道今日不让你吃上鞋底子,便是有愧我救苦天尊转世。”那老道气急败坏,惊得张府上上下下都被张万昌放肆求打的笑,和老道的破口大骂混成一体。
杜子仁仍是专心做着事情,不过专心是好,倒是这一手字写的七扭八歪,真是叫人看不过眼。
他抬起笔,定睛瞧了瞧,张万昌只说是写完便好,并未说写成何样,想来应是不会怪罪的,便又着手书写。
张万昌快步跑到马厩里牵着熙云,扬长而去。他走的急,手上还叼着一块从家丁手里抢来的花卷。
“吁——,好熙云,你且在这里停着勿动,我进去接个人。”张万昌头贴在熙云的眼侧,慢慢抚着它有劲的脖颈。
熙云脚下踱步,轻声嘶鸣,明了张万昌的意思。
张万昌脚底抹油,进了一间铺子。不一会儿,铺子里七吵八嚷起来。
“你个小祖宗,我巳时才坐诊,现下觉都不够睡的,你这是要将我擒到哪里去?”这声音苍老却刚劲有力,中气十足,远远听着便知是个身体强健之人。
“对啊,您巳时坐诊我也无法叨扰你。然巳时未到,您快去和我救个人。”张万昌晨起后,嘴边挂着的笑便没消失过,他一手攥着老人的手臂向外走着。
那老人也是狼狈,外衫还未挂身,看样子是被张万昌从床上直直扯起来的,身上只留了件白色内里,一只手还忙着挣脱。
“我随你去,我随你去。我怎的也要将头发束起来,你快快撒手,快快撒手,马上要到门口了!”
“都是花甲高龄了,打扮那么好看给谁看?咱们可是去救人,又不是去讨个老婆回来!”张万昌嘴上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松了半分,嘴角挂着那抹不羁笑意。
老人终于挣脱开来,匆匆回屋,胡乱抓了把头发,用一根竹簪简单挽起,又披上外衫,边走边系衣带,嘴里还不忘嘟囔:“你这小子,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吧,这次又是哪位贵人需要老夫出马?”
“一位女子,您且随我上马,我带您去。”张万昌一跃而出。
老人仰头张望,“你这马,马生龙姿,当真不一般呐。”
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一个木桩,踩着木桩一步跨到了马背上,还未坐稳,张万昌双手一策,熙云如离弦之箭,穿梭在清晨的街道上,留下一串串清脆的马蹄声。
张万昌坐在马前,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老人,确保他安稳无恙。慌得老人连声责备,“我七十了!你真当我十七呢!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一路疾驰至杜子仁家门口,篱笆院,茅草屋的门竟都大敞四开。张万昌觉察事情不对,并未急着让老人下马,自己先是探查一番。
张万昌视力好,昨日也只是远远一观,没想到进了屋内,除了一口支起来的大锅和几床棉被便什么都没有了。
对啊,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杜子仁他娘呢?
面对着一览无遗的屋子,张万昌像是吃了苍蝇,郎中都抓过来了,病人却没了影儿?
灶里没有生火的迹象,张万昌伸手捻了一层灰,那灰已沉底发粘,应是昨晚烧过所留,待回去问问杜子仁再做决定。
他甩了甩灰掉的食指,颇有歉意地出了院门,愁眉苦脸地说道,“真是不巧,病人跑了。”
“跑了?生病了还有劲儿跑呢?你小子不会只是为了不让我老头子睡觉,耍我呢吧?”老人诧异地惊呼出声,许是好久没用如此尖利的声音说话,聒噪得熙云四蹄直甩,吓得老人一把拢紧了缰绳。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是耍您,我将您再送回去就是了!不会误了您坐诊的时辰。”张万昌嘴上心虚,满脸陪笑。
“那你让我下来,拉一辆马车来,我这身子骨是不能在折腾了。”老人似是觉得要求有些多,装模做样地咳嗽几声,还清了清嗓子。
张万昌小心翼翼地扶老人下马,轻叹一声,“鹿爷爷,马车是没有了,您走回去吧,总共也不过二里地的路程。”
老人闻言“啊”了数声,“我七十了,你看不出来吗?你看不出来,你的马也看不出来吗?让我一个老人走回去,简直没有老少!”
张万昌再次翻身上马,“熙云他只是匹马,他怎么能看的出来呢?我更看不出来了,瞧您还有力气站在这说话,要是我都走出去几十步了!嘿嘿!我回去看看,晚点再去您家里赔不是。”
“哎,哎,你真把我丢这儿啊!真把我丢这儿啊!”
老人没在听到回答,只见着尘土所起,还被呛了几声咳嗽,“真是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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