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杜子仁正埋头苦干,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张万昌留待他的任务,偶尔抬头揉揉酸痛的手腕,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子坚韧。
见张万昌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惊讶地抬起头,问道:“怎么了?昌哥,看你神色不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万昌几步跨到杜子仁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道:“子仁,你家里到底怎么回事?我今早去你家找你母亲,发现家中空无一人,连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杜子仁闻言后脸色骤变,手中的笔掉落在地,墨汁溅开一片。他愣了几秒,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张万昌身上的兰花幽香很快又让他镇定下来,轻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昨晚睡得早,并未察觉母亲有何异样。许是怕我担心,她决定去投奔亲戚了吧。”
张万昌见杜子仁不想多说,便抬眼看向杜子仁手抄的字迹。张万昌拿起来对着晨光看了又看,又拓在砚纸上描了又描,瞪大眼睛惊叹出声,“这字活了!这字活了!”
杜子仁以为张万昌是在夸赞自己,莫名有些脸红,“活了?昌哥做何解?”
“也是听闻古人所语,字有笔走龙蛇之姿,不成想倒是真真让我见着活的了!”张万昌长叹掩涕,猛得收神,正色而言,“子仁,你要害我被蒋先生打了。”
杜子仁这才反应过来,原是张万昌在嫌他字丑,宛如蛇爬。因害羞发红的脸现下涨得通红,张万昌一把搂过杜子仁的肩膀,将他拉至案前坐下。杜子仁有些不明所以地侧头望着张万昌,张万昌察觉到杜子仁僵硬的躯体,“把身体绷得这么直做什么,眼睛看着纸上,我教你写字。”
张万昌的身高比杜子仁高出不少,俯身而下,二人刚好可以头碰头。张万昌便这样从身后握住杜子仁执笔的手,“写字是个力气活儿,倒是可以很好的修生养性。所谓逆风起笔,便是如此提按顿挫,折笔中锋行,驻顿回锋收。这样的横竖便写得刚直挺劲,如松柏般屹立不倒。”
杜子仁在张万昌手松开的一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用尽全力地吸气,奢求着那抹兰花香不要离去。他继续提笔而书,将横竖中的锋芒显现,愿获得张万昌的拍手叫好。
张万昌凝眉望了几眼,瞧着杜子仁还真像模像样地写出来了,剩下的笔画竟然无师自通,间距粗细写得也是铁画银钩,不由得眼睛发亮,“子仁,你当真是天资卓然之辈。我要将这件事告诉蒋先生,他一定会有心栽培你的。”
杜子仁急急叫住张万昌欲离去的步子,“昌哥,昌哥,先生事忙,若是晚间有空,我再去叨扰。昌哥我看你没什么事,不如教教我这篇《晋公子重耳之亡》。”
张万昌一脚迈至半空,扭头一脸坏笑,“怎的这样说!什么叫我没什么事,我若是困于这书阁之内,便是万般的不舒服,我让自己高高兴兴的,那会叫做没什么事?”
杜子仁手上拎着几页纸,本想着求知好学却被数落一通。他想和张万昌待在一起,张万昌便是什么都不干,只躺在那里睡觉也是好的,没想到惹了张万昌的不痛快。连忙歉声,“我想着多认些字,多读些书........”
杜子仁那一口言语越说越说不出口,他要求甚多,习字读书,殊不知自己只是个张府家仆,怎敢邀少爷之尊,为自己做事。旁的不说,救了性命,许了营生,便是天家来了,见着张万昌都要道一句“大善人”。怎就变得这样没脸没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但张万昌所想的便是完全不搭嘎,因为他确实没什么事!被人说中心思的尴尬好无奈,总得做点什么掩盖一下自己的尴尬!
其实张万昌让杜子仁来家里做工,也没指望着他能做些什么。谁会指望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孩童做什么粗活重活?何况张府也不缺做那些粗活重活的人。
脾性相近的人,自会互相吸引。杜子仁心思直,言语间也是快口直肠,张万昌喜欢他的性子,痛痛快快,爽利得很。读书本就枯燥,若是有人相陪,那定会事半功倍。萧熠也深知这一点,当机立断地提出侍奉书房一职。
张万昌见着杜子仁没在回话,那浮于半空的脚重新落回地面,身子矫健一转,双手交握负于背上,学着夫子教书的模样,“既如此,我便抒发一下鄙人的拙见,同你说上一说。”
张万昌缓缓踱步至书房中央,目光温和地落在杜子仁身上。他轻咳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晋公子重耳之亡》,此篇讲述的是春秋时期晋国公子重耳历经磨难,最终成就霸业的故事。咦?我怎么瞧你脸上的表情如此急不可待地高兴呢?”
杜子仁忙忙正色,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年纪小不懂事,什么都外露出去。怎不把一颗剖心出来,告诉张万昌有多喜欢他,自己蠢死算了!
见着杜子仁忙收起嬉皮笑脸,张万昌又缓步踱至窗边,正声道,“晋献公继承武公基业,积极开疆拓土,晋国日益强盛。献公初娶贾国之女,未能诞下子嗣。又与庶母齐姜暗结珠胎,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后又娶了戎族两个女人,大戎狐姬生了重耳,小戎子生了夷吾。攻打骊戎后,又娶骊戎之君两个女儿,骊姬及其妹妹。骊姬生了奚齐,她妹妹生了卓子。献公如此娶妻纳妾,子仁有何解?”
杜子仁思索片刻,“晋国国强势威,献公自是拥美人妻妾成群,而彰显彼时地位高不可攀,从而贪恋美色。”
“然也。若是献公是贪恋美色之徒,怎会有‘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的辉煌壮举?攻打城池,是开疆拓土的必然选择。然非本国人到底不是一条心,娶了国君女儿亦为结亲姻之举,留着老父亲继续驻守过境便是,攘外必先安内。而申生、重耳、夷吾、奚齐、卓子五位公子也会因王权争夺互相斗争残杀,从而失去诸公子们对献公王权的潜在威胁。”
张万昌拿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你且听我继续道来。骊姬深得宠爱,被册封为夫人,想立奚齐为太子,于是暗中贿赂献公宠臣梁五和东关嬖五,利用献公急于拓展疆域的心思,以安定边境为由,劝献公派申生管理曲沃、派重耳和夷吾分别管理蒲地、屈地。这样一来,公子们被赶到边地去了,只留下奚齐和卓子在都城,进一步陷害公子而改立奚齐为太子。”
许是故事听了进去,杜子仁觉有不妥,眉头微蹙提问,“如此说来,晋献公应是一位雄才伟略的君主。可为什么轻易听信谗言,将公子们发往边地?仅仅是因为宠爱骊姬,爱屋及乌,想立奚齐为太子?”
“你所虑不错,太子申生已成年,并且多次领兵出征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很有威望,而此时献公满腔雄心壮志。如若是寻常百姓家,父亲有德望之子出息,是家族兴旺的福气。可生在先君臣后父子的帝王家,把公子们发配到边地去,于献公而言,是有助于巩固其统治权威。”
“但若说是不因宠爱也不太通。献公有意册封骊姬为夫人,龟甲蓍草先后占卜,卦象却是一凶一吉。卦师却说,蓍草不及龟甲准确,龟甲兆示过度宠爱会致内乱。然献公未听进言,坚持册立骊姬为夫人。”
“骊姬与中大夫联手,布下圈套陷害太子申生。他们欺骗申生,称献公在梦中见其母齐姜,让他立刻前往曲沃祭祀。申生信以为真,遂前往曲沃,并带回酒肉呈现给献公。当时献公外出狩猎,骊姬便趁机将贡品留于宫中。六日后,献公归来,骊姬在酒肉中下毒。献公疑心酒肉有毒,便将酒撒于地,削肉喂狗验了毒性。骊姬指责太子申生欲行不轨,申生为求自保,逃亡新城。献公盛怒,处死了太子师傅杜原款。”
“有人劝太子,‘您应该为自己辩解,主公自会明辨是非。’太子苦笑,‘主公如若失了骊姬陪伴,便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我去辩解,骊姬难免受罚。主公年迈,失去骊姬,他必定很伤心。他伤心,我内心会有负担。’那人又说,‘那您是否打算逃走?’太子摇了摇头,‘只要主公未查清骊姬罪行,我若背负弑父的罪名离去,谁会给我一片栖息之地呢?’终是腊月廿七,申生于曲沃自缢身亡,以死解脱内心痛苦。”
杜子仁一点即透,他似是明了献公之心,猜测说道,“这骊姬计策破绽重重,祭祀酒肉经了无数人手,何况已置了六天,怎可如此确切指认太子申生所为?献公应是瞧出事中蹊跷,说到底,献公只是想彻底消除太子申生隐患,骊姬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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