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能这么说啊,爹!鹿爷爷那身子骨,就是再活个五十年,那也是望不到头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他老人家腿脚利索嘛。”张万昌尬尬地嘿嘿笑,怎么着也要给自己找些理由顶几句嘴。
“行了,也不知道和谁学来的贫嘴。你娘不想见你最后一面,我也没什么嘱咐你的。山上过不下去了便回来。道长在门外等你,你自是装些衣物便上山吧,好自珍重。”
张千机转身离去,话到最后还是软了态度。张万昌双膝触地,头碰地面,连撞三声,“孩儿拜别父亲母亲。”
张千机身子稍顿,走得更快了些。阿左阿右捡了两包袱的行礼,抱在怀里,支支吾吾地说着话,“这些是夫人思虑到少爷会长个子,去城东蔡裁缝家添的新衣。少爷,您真要去那山上,这一去便是三年啊!”
“你们要是想我就上山啊!”张万昌接过包袱,拍拍阿左阿右的肩膀。
谁知兄弟俩上一秒还是满脸苦楚,下一秒直接连连摆手,“那还是算了。老爷都说了,山里待久了是野人。何况少爷你走了,我们俩便去你屋子里睡,反正半夜也没人知道。”
张万昌,“.......”
熙云早早立在门外,候着张万昌启程。老道已经坐在马背之上,褶皱的老脸爬满了不情不愿。
那老道原想着在张府门前弄个青天白日下,凭空消失的神迹,被张万昌连连制止。
“张府门前商贾众多,皆是有事登门拜访。若是被人瞧了去,无论有心无心,怕是以为张府有些什么不干净的。”
“什么叫不干净!我云华子正统的道法仙术,怎叫你说的像是旁门左道的巫术?”云华子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连下巴生出来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这毛孩子真是一点没把自己是太乙救苦天尊的转世听进去啊!
张万昌翻身上马,好生安慰道,“坐好啦,师父。我们走!驾!”
缰绳上扬,策马而驰。一声厉喝,熙云四蹄翻腾,远离了市井,前往了神乡。
杜子仁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分别的清晨。既然约定已成,分别总会不舍,不如重逢时的喜悦。他心愿他再一次见到张万昌时,张万昌会和他一样,深陷于他,无法自拔。
马背上的张万昌并未留意谁来送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没有憧憬,没有期盼,道法自然,自在随心。
都说老马识途,熙云也不是个差事的。这条路走的轻巧,虽有参天古木,林间日光稀薄,但那一片交织而成的翠绿穹顶,和着因马蹄而起,穿林而过的声声鸟鸣,只剩流连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云华子捏好指法,口中吟诀,只见指尖一小团白光,朝着熙云前进的方向一丢,白光顿时炸亮。张万昌被白光恍得睁不开眼睛,再睁眼,眼前便是云华子的林间小屋。
人间入了深秋,张万昌许久未至此,仍是赞叹这洞天别苑的三春盛景。
那草屋翠绿如常,屋顶覆盖着不知名的青藤,挂着清晨的晶莹露珠,惹得阳光一映,颗颗剔透。小屋四周的各色花卉争奇斗艳,与外面世界的萧瑟截然不同,这里仿若是时间遗忘的角落,永远保持着春日的生机活力。门前一条溪水潺潺流过,清澈见底,溪边柳丝轻拂水面,偶有几尾金鱼悠然游弋其间,真正的万类霜天竞自由。
张万昌翻身下马,卸下行李,任由熙云自行到一旁林间寻食。他环顾四周,由衷赞叹,“山花烂漫处处香,若是人间天上乡。”
云华子捋了捋胡须,得意地笑道:“这可是我云华子多年苦心经营之地,名曰‘云隐谷’。外界岁月流转,此处却四季如春,当真真是配得上你所说的‘人间天上乡’。”
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一张木桌,两把竹椅。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卷,竹子编起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古籍与丹方,几案上摆放着几本泛黄的道经和一把古琴,角落里一只香炉轻烟袅袅,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和那笔墨书香混在一起,透着一股子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气息。
云华子微微一笑,胡须轻颤,“此地虽好,却也需心静方能体会其妙。万昌,你既已入门,便需忘却尘世间种种烦忧,一心向道,方能有所成就。从今往后,你便在这里随我修行,习练道法,参悟天机。”
张万昌瞧着云华子正经的模样,戏笑地说了一句,“倒是庄重。”随即他郑重点头,“师父放心,万昌定不负所望,刻苦修炼,早日悟得大道。”
云隐谷的修行生涯不算枯燥。
清晨随云华子学习吐纳之法,吸收天地灵气;午后则研读古籍,习咒画符,领悟道法;傍晚时分在谷中漫步,观察自然万物,体会道法自然之奥妙。
然修行之路并非总是一帆风顺。某日,张万昌在研习一本古籍时,不慎误入了一个复杂的阵法之中,顿时天旋地转,四周景象变得扭曲而诡异。
正当张万昌为眩晕惴惴之感头痛欲裂之际,云华子的声音天籁般响起:“万昌,记住,道法自然,顺应而不强求。你需静心凝神,感受周围的一切,找到那唯一不变的‘道’,方能破阵而出。”
他闭上眼睛,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与周围的混乱节奏脱离开,尝试将心神沉入一片宁静之中。
当那些扭曲的景象开始慢慢淡化,耳边嘈杂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张万昌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站在一个全新的空间之中,四周不再是扭曲的景象,而是一片清澈的湖泊,湖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几只水鸟悠闲地游弋其间,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师父,您要是打算考验徒儿,大可直接说出来,偏用这书本设下圈套,捉弄于我。”张万昌懒得抱怨云华子一番苦口婆心的废话,对着朗朗上空,高声而呼。
他环顾四周,寻找着可能的出路,却意外地发现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小巧的亭子,亭中似乎有人影晃动。
张万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向小岛走去。他施展轻功,在水面上轻盈跳跃,宛如蜻蜓点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小岛之上。
走进亭子,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闭目养神。
“晚辈张万昌,误入此地,还请前辈指点迷津。”张万昌恭敬地行礼道。
老者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明亮,旁若洞察人心。“你便是云华子的徒弟?”老者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而有力。
张万昌点头称是,不禁心里泛起嘀咕这老者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此地名为‘心湖幻境’,乃是我昔日所创。今日这阵法如何?”老者抚着胡须笑道,旁若张万昌方才经历玩闹一场。
张万昌难以言说那是怎样的感受,他只觉得他在失控下坠,他听到人群愤恨的呼喊叫骂声,他还听到了刀枪剑戈的碰撞摩擦,达达马蹄,龙吟虎啸,法器轰鸣.....
声音多到无法分辨,疾驰呼啸,透体而过,张万昌只觉身处黄沙漫天的战场之中,哀嚎之声喊得通天彻地,那是一种不可掌控,拼了一切仍无法挽回的无能为力。
“这阵法似是一种心境,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境。我在里面感受到前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哀伤,哀伤或许有些词不达意,但那些嘶吼中的力不从心的无奈,我想是确切的。”
张万昌拧眉深思,和盘托出所有的感受,面前立着一杯茶水,他张口问道,“这茶水,我可饮用?听那些扯着声音的嘶喊,觉得喉咙有些紧,想喝些茶水润润喉咙。”
老者哈哈大笑两声,“小友自便,小友自便。”他指了指身旁的棋局,“这是一局未了的棋,可此棋局并非需你现下解出,能得见小友,是我之幸事。可道途艰辛,遥祝你道心不悔,方可功德圆满,飞升成神。”
张万昌听得云里雾里,面前的老者伸出一指,悬于棋盘之上,规律搅动,那些棋子随着气流攀转上升,凝成一把刻刀匕首,“这把刻刀,是我雕刻棋盘所用,虽不是什么稀世罕见的神兵仙器,但也生了护主的灵智,你要好好善待于他,我先将他托付于你。若是以后相逢,这匕首折了根器之灵,我定不会轻纵了你。”
张万昌想也是打算拒绝,可那老仙倏地一晃,化作一缕仙气,再不知所踪。
只留下神色僵僵,坐在湖心的张万昌,手中执着一把不知所用的黑白匕首。
云华子的声音适时响起,“万昌归来,万昌归来。”
张万昌耳边渐渐响起了熟悉的自然之音——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溪水潺潺的流淌声,甚至远处鸟儿的啼鸣也变得清晰可闻。这些声音如同指引,引领着他穿越迷雾,回到了云隐谷。
云华子不知何时换了装扮,从那破烂不堪的老道摇身一变,一身素衣白袍,浮尘贴腕,长须及胸,瑞光称体。脸上的褶皱也变得虚无,不过张万昌瞧不清云华子的眉眼,只觉得似众生之相,不可一概而论,只留下四个字,仙气飘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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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花烂漫处处香,若是人间天上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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