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闲下来,在院子里浇花看云,见林朗月臊眉耷眼地从车上下来,随口问道:“怎么了?郁郁寡欢的。”
林朗月拖着灌了铅似的沉重步伐,走到慕修紧挨着的藤椅前,哀叹一声坐下,“今天试镜我表现得很不好。”
“嗯?”慕修侧目。
“我不是去见康导嘛,”林朗月恹恹说,“他一共让我试了两个角色。第一个是飞扬跋扈的公子哥,演完他说还好,紧接着就让我演下一个。”
“那是康导对你演技的充分认可。”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以至于惨遭忽视的小胡拍起了小老板的马屁。
“其实我也分不清楚,”林朗月接上他的话,“他让我演的第一个角色是男三号,勉强算有个参照物吧,我有个国外留学的发小就像剧本上写的那样。可是第二个角色他给到了我男二,是一段跟男一……?不对,好像不能这么说,主角吧,是一段跟主角的恋爱戏,我哪里有那种经验?硬着头皮演完,他就开始批评我,说我眼神木讷得很,没演出一点眼神拉丝的感觉,然后建议我抽空去谈个恋爱。”
小胡一听立马紧张起来,抬腿跺脚一气呵成,“不可以啊朗月,谈恋爱要给公司报备的,小心被红姐知道了,她来一手棒打鸳鸯!”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无绝对,尤其是在林朗月这里,于是连忙给自己找补,“不过如果是朗月你的话,她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朗月无语扶额,“我也没说我要谈恋爱啊!”
“哦,是这样……”小胡的眼睛不停地在林朗月和慕修之间游移,突然灵光一现,“那我有个现成的办法……”
“你说……”经过一下午的接触交流,林朗月已经逐渐习惯了小胡偶尔跳脱的思维,他不觉得小胡能就此事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你可以请教一下慕老师演恋爱戏的经验和技巧啊!”
“对啊,”林朗月猛地被点醒,“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立刻可怜巴巴地看向慕修,像一只眼睛湿漉漉的小狗:“慕老师,你可以教我吗?”
甫一听到这个请求,慕修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直截了当地拒绝。
开什么三界玩笑?
他自己都没演明白人类的戏,还想让他教别人演?
要不是这小胡打眼一看就是个命格普通、一生顺遂的凡人,他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但在林朗月满怀期待的注视下,他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忍。也许是他的眼神跟曾经在自己意识混沌之时,短暂相伴过的一只小狗有些相似。
他破天荒地把拒绝的话吞回腹中,换成一句更加温和的“然后呢,康导怎么说,他决定给你哪个角色?”
林朗月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走。
他闷闷不乐地摘下藤椅扶手上一朵黄色小花,放在手心蹂躏,扁了扁嘴,“他没说要给我哪个角色,只是让我回家等通知。等通知嘛,我懂的,说不定他哪个角色都不会给到我。”
“不会的。”慕修基于实情判断。
林朗月低着头,思绪飘到别的地方。慕修和小胡也安静下来。
少顷,林朗月忽然抬头:“但是康导说的有道理啊!”
小胡尔康手:“补药啊——”
手刚伸到林朗月面前,就听见他说:“所以慕老师,你能教我恋爱戏该怎么演吗?”
“哦……”小胡悻悻收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而慕修那边,刚开始不能斩钉截铁就拒绝的请求,再问一遍也还是相同的结果。
就连慕修自己都怀疑他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听见自己说:“好,那……”
“……今天晚上?”林朗月试探。
慕修闭眼,“好。”
祟气从毛绒团子里钻出来,绕林朗月和慕修飞行一周,发出一声轻快的“芜湖~”
太阳逐渐西移,雾霭沉沉地压下来,给每处景物、每张或动或静的人脸都笼上了一层阴翳。
小胡眼看没自己什么事了,主动请辞,临走前再三叮嘱林朗月,让他有事一定要记得联系自己。在得到林朗月煞有介事的承诺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林朗月和慕修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院外偶尔有人散步经过,隔着栅栏往他们这儿看上两眼,林朗月踌躇问慕修:“要回去吗?”
一想到答应林朗月的事,慕修同样踌躇起来,出尔反尔的话在他唇齿间溜了一圈又一圈,但他最终还是选择自己吞下。
*
吃过晚饭,慕修问林朗月康导让他试戏片段的具体内容,林朗月大致向他描述了一遍。
这是一部关注青少年成长发育过程中身心健康的“酷儿电影”。主角是一名生理性别为男、心理性别为女的跨性别者。
一日,主角的同班好友,也就是康导让林朗月饰演的第二个角色,在没有与主角约定好的情况下擅自登门拜访,却恰好遇到乔装后的主角打算外出。
情急之下,主角谎称自己是主角的妹妹,面对男二的追问他说:“哥哥今天有事,一大清早就离开了家。”
没想到男二竟对这位“妹妹”一见钟情,苦苦追求起了“她”。
从此,男二过上了见哥不见妹,见妹不见哥的生活。
主角整日游走于双重身份之间,偶然被男二发现。
男二无法接受自己爱上的竟是朝夕相处的好友假扮成的女性,于是主动疏远主角,并将他的苦恼隐去细节,讲给男三听。
男三是林朗月拿到的另一个角色,是一名“海归”少爷,性情顽劣,以逗弄他人为乐。
曾有不学无术的混子团体向他抛出橄榄枝,却被他臭骂一顿。他自觉跟这些混子不是一类人,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头脑简单、恃强凌弱的问题少年。
他与两位主角的相识过程并不十分和谐,那时他刚回国不久,一个人住在一所偌大的宅院里,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惊动——
主角和男二翻墙进了他家院子,在游泳池里玩得热火朝天。
他叫管家拎起二人,傲慢地坐在遮阳伞下,对浑身湿漉漉的主角和男二进行了一场“审判”,并勒令他们将泳池清理干净。
不久,男三作为插班生,进入了一所公立学校,在乌泱泱的人头里一眼认出主角和男二,本欲装作不认识,却在无意间发现主角乔装成女性与男二约会的秘密。
这个发现令他兴味大增,于是蓄意接近主角和男二。
当男二将自己内心的烦恼对男三一吐为快,男三对男二和主角的态度,已经从戏耍变为同情,同情变为理解。他劝男三正视自己内心深处对于主角的感情。
与此同时,主角那边正在遭逢重大危机:他跨儿的身份被班里有名的刺头发现,被恶意散播出去,遭到了许多人的嘲笑、侮辱,乃至霸凌。
危难之际,幡然醒悟的男二带着男三冲上前去,帮助主角赶跑了霸凌者。
风波平息,主角与男二互相坦白心意,在夕阳下忘情地拥抱在一起。
男三则无所事事地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哼着小调,悠闲离去……
……
“我演的是男二发现‘妹妹’是主角假扮的那一段。”林朗月说。
慕修点头,在心里规划好演戏的步骤,“人物性格有给你吗?”
“……康导让我自己看着办,就是我演了之后他说……”林朗月踟蹰片刻,鼓起勇气,“说我眼睛里应该要有一种挣扎的感觉,既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又恨他骗了自己。康导说我只演出了被好兄弟欺骗以后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嗯……”慕修专注地听他说话,想了想说,“那你先来还原一遍试镜时的演法,我来给你搭戏,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林朗月:“……”
见林朗月稍有迟疑地站在原地,慕修打了个响指,“对了,女扮男装被发现是吗?稍等,我找个道具。”
他把从试镜现场带林朗月回来那天,当着林朗月的面脱掉的那顶女士假发翻找出来,戴在头上,一呼一吸之间,仿佛又变回闯入试镜现场那名高挑、知性的美女。
“她”的眼里闪动着细碎的光,毫无遮拦地望向林朗月的眼底:“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林朗月抬头,对上“她”倔强且满含愁绪的目光,恍惚间竟倒退一步,仿佛自己就是那名被欺骗了还觉得自己理亏的少年,满脑子只想着逃避,但不是因为憎恶,而是出于不可名状的情感。
眼看着就要被沙发腿绊倒,林朗月忽然被慕修长臂一捞,捞进怀里。
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朗月的脸色又瞬间爆红,心里土拨鼠似地尖叫不停,刚想推开慕修,说点什么,就又久违地感觉到喉头发痒,在慕修怀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修百思不得其解地帮他顺气。按理说,清理掉林朗月周围的邪祟以后,他的身体应该有所好转才对,怎么反而咳得更厉害了?
他下意识去看被当作钥匙扣平稳放在桌面上的毛绒团子。
毛绒团子里的祟气感受到慕修视线的威慑,连忙跳出来说:“我可没干坏事啊!”
直到慕修将视线移走,它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借人家的气运修补身体,谁自己心里清楚。”
慕修凌厉的眼风顿时又扫过来,“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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