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下室，整个过道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三道铁门罗列在过道上。
一道铁门管着两间相对应的号子。在上面往地下室来的底层台阶上，一个士兵伏在桌子上，正一只腿压在另一只腿上，手里抛着两个珠子球，把那个抛出去，赶快地接住，又抛起另外一个，又赶快接住，来来回回几次。这个士兵是管他的看守，正闲得无聊找乐子呢。
这时候，他有一个珠子球没有接住，滚呀滚的滚到第一列吴志坚的号门边。
看守离凳想去拣那个珠子球，可又够不着球，他把头伸进铁栅栏试着用手去爬，也够不着。索性找了把条帚将球使劲一推，推到了吴志坚的号房里。
看守大叫一声：“姓吴的，给我把球踢出来。”
吴志坚的号房里摆着两张木头床，两床中间放了张方桌子，桌上摊着些白纸，桌子旁边还有张小方凳。桌子和凳子都用铁链子固定住了，想挪到长方形的高窗下都没有可能
百花洲公园的南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几幢洋房。院子东南两面依偎在湖里，北面是个黑颜色大门。门的两边是站岗的士兵。这里就是豫江市警备司令部所在。
刚才他细心地听着走廊里动静，听见一个人好像在把玩着珠子球似的，一边抛着还一边骂着娘。这不是在骂人，是在骂自己的珠子球。
这时候吴志坚听到有人在高声叫着“姓吴的”。
他仰起头对着门上的放风窗大声的回应着：“到！”
看守同样大声叫着：“我的珠子球滚到你号子里，你从地上往楼梯这边滚出来。”
借着走廊外和窗外投射进来的点点灯光，他匍匐在地上乱摸一阵，总算摸着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然后对门上的放风窗大叫：“老总，老总，怎么给你呀！”
看守对着门这边叫着:“从地下门缝里朝楼梯这边滚出来。”
吴志坚根据回音判断，这个过道不会太深，也不会过长，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关在这里。再进一步想，这里应该是临时关押人的地方。
外面再次大叫着：“怎么还没滚出来！”
吴志坚特意试探地说:“往那个方位滚呀，你能开门自己拿吗”
“你往右边滚。”
吴志坚心想，在外面叫的可能是看守的，否则，不可能在这玩这样久地弹子球：看守可以玩东西，证明他不会作为很重要的人关押。想到这儿，他斜过身子将弹子球顺着地下的门缝里滚了出去。
他问到：“老总，拿到了吗？”
看守回复了一句：“拿…….”
吴志坚耐着性子等外面的看守说完，但他等到的却是外面的斥责声
汪得昌和那个唤着老三的中尉走下台阶，看到看守正在用条帚爬珠子球，怪声大叫：“你的还在玩呀，什么时候，都要的□□了。”
看守“啪”地来了个立正声，说到：“敬礼，报告处长，‘共嫌’正在反省。”
汪得昌没有回礼，瞪了瞪看守，然后说到：“把这间门打开，提吴志坚出来。”
看守毕恭毕敬地嗯呐着。
吴志坚被外面的光芒照着，他很有经验地先闭着眼睛，出了号门，才将目光慢慢地放开。
他身穿皂白色对襟衫，蓝色麻布裤，脚蹬上白底黑布鞋，双眉紧蹙地走在看守的前头。
上到一楼的地方，看守指了指门牌上有“侦缉处”三个字的那个房间，厉声说道：“进去！”
吴志坚对着看守微微笑了下说：“谢谢”，看守受宠若惊似地退了出去。
汪得昌说着：“老三。”
老三搬过把凳子，叫吴志坚坐下。吴志坚傲然落坐。
“吴志坚，男，在中昌大学绰号‘老吴头’，一**八年生人，江西省弋阳人氏。一边务农一边读书，机械研习所毕业，后在豫江帮堂兄打理修脚踏车的店子。一九三二年离开本市，在南京、镇江、宣城一带做过布贩子，打过短工。在一九三六年回豫江市，又由做生意的堂兄介绍到豫江大学做门房。
在做门房的时候，蛊惑人心的，造谣生事的，挑拨学生的与党国关系，使得部分的学生不安心待课，跑出去投奔‘新四军’，跑得远的还跑得北边去参加‘八路军’。这是不是你安排的。”
老三在一旁做着速记员，快速地记录着汪得昌的问话，记完后他看着吴志坚。
吴志坚扬了扬头，严正说到：“我对你们又是抄家又是抓人，不懂，我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抓我。”
老三见吴志坚又要说什么，赶紧打断吴志坚的话：“你回答汪处长的话。”
吴志坚摆摆手：“你们等我说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看门人，赚几个钱养家糊口…..有很多的学生喜欢在我门房里坐坐，谈点当下的时事…….”
汪得昌把手上的卷宗往桌上狠狠地一摔，不容分说地大声问着：“你认得陈志强吗？”
吴志坚心里咯噔一下，吴志强和阳天是同一个班的。八月份豫浔线上开战的时候，中昌大学的学生在阳天的牵头下，参加市里的大游行，还到市区张贴标语，他们同仇敌忾，口诛笔伐，声援抗日将士。吴志坚因势利导，安排学生到阵地上参加救援。
为了不引起注意，学生是以请愿的形式参加的，吴志坚只告诉阳天他们到豫江大桥和谁联系而已。陈志强，年少气盛，是个活跃人物，自然的加入了这个壮烈的行动。
豫江大桥，河水汇入到赣江，从豫江大桥下卷起滚滚浪花北下，进入一望无际的鄱阳湖。
接头的同志在豫北的火车站等着。陈志强一行人与接头人接上头后，坐上卡车前往万家岭阵地。上了卡车后，陈志强就后悔了。他想从车上跳下来，他瞥了一眼他心仪的同学廖倩倩，用眼睛对着她仿佛说我们不去了吧。由于是夜间，陈志强一往情深的双眼对方根本没有没有瞧见，或者说瞧见了，廖倩倩假装没有瞧见。
见廖倩倩没有答理他的意思，他也只好埋着头和同学们一起颠簸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
炮声和子弹嗖嗖声越来越近了。
陈志强脸色越来越白了。他想，不应该赶这个浪头，不是廖倩倩说是到抗日最前线去，他才不想过来。现在，看廖倩倩眼睛都不瞟自己一眼。他气愤，在同学面前又不好意思致气，一个翻身，跳下了车。
廖倩倩突然惊叫着：“司机，司机，有人掉下去了。快停，快停！”
从反光镜镜里司机已经看到这个人是故意的，他对后面说着“阵地上不允许。”
这些情况吴志坚怎么能知道，十多个学生参加的救援队怎么单单问起陈志强。
汪得昌见吴志坚许久没说话，站了起来，走到吴志坚身边，两只眼睛死勾勾地看着吴志坚。
吴志强哼了声，把脸转到一边。
汪得昌见吴志坚傲慢气壮的神情，抬起手正准备朝吴志坚打下去，吴志坚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说到：“你敢动手！ 在这民族危难之时，你对一个守门的老头动粗，有这等威风，去对付日本人。我认识的教授多了去，只要和他们把你的行为扬了出去，你还坐得住处长这个位置吗？”
汪得昌气得浑身打抖，他还想做个打人的动作，但马上把手收了回来。这是因为吴志坚末了的这句话打动了他。
他是从日本回来的留学生，不是他国府有亲戚的关系，怕是这个侦缉处长都没有他的份。他脑袋转着，这个老吴头的几句话还真实在理，他会算命，一下就点中他的穴头，这不是小商小贩，凡夫俗子能够具备的。什么共同抗敌，我只要当个老大的官，这样，就可以荣归乡里，接下老头子的财产，就可以富贵荣华一辈子。
昨天他的亲戚秘密打电话过来，要他弄到些圆滑日本人的材料，到时他有用处。正好，日本岗村部下的特务长山下直人在战场抓到些人，其中就有个软骨头，而这个人是学生，不是军人，揭发他们学校一个守门的吴老头让他申请去的。
汪得昌如获至宝。感到这个材料可用，于是以扰乱战场纪律逮铺吴志坚。
但几句问讯下来，汪得昌认为这是硬茬，他命令着老三：“先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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