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阵阵烛火，暗夜撕咬。
曹珂不知他已经因为这句话免去一场死难。
掏出一块碎玉，他似是陷入了回忆。
只说他见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和千禾在饿急了眼的人群中相互喂食。
一次是我高烧不止，在破庙中千禾喂了我他的血。
我们都是世中疾苦之人，却能情真意切，生死不忘。
是这时局难得的有情人。
所以他一见我，认出了绳结，买下了我。
他随即又问千禾怎么不在？
我说千禾已经死了，他叹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经历。他也曾有一位亡妻，他此般是得了丈人的资助，才从兵荒马乱中逃了出来。
兵贼屠城，又连放烟火。
他的余姬死在了裕国，死前，还带着和他定亲时的碎玉。
那块碎玉他捧着又握住，说最后他只能凭着碎玉，睹物思人。
我没说千禾是因为被我卖给了贵人才惨死的。
只是这些话,让我将他给我的簪子无言插在了髪上，耳旁的青丝垂落。
曹珂残存的人性打动了我。
即使每日让我为他用手纾解，铺床暖垫。
他不说，我却知道他嫌我低贱肮脏。
因为一旦我侍奉过，他便要打水清洗，还不让我近身。
就算这样，每每深夜，曹珂念着故妻余姬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甚至有时候，他会在我俩赶路途上，下马跪在东南向，不断地挥袍磕头。
这样一位士人却愿折辱傲骨，为纪念故妻而将容貌嗑得青紫。
看着他再次点燃香烛，在白烟升腾中。
尖利的长簪伏在我袖中。
我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恶人。
我只是扭曲、在平静中疯狂。
我不舍得他死，就好像仿佛在他身上，寻到了每日戴着千禾骨灰的我。
又恨又爱，又不得解脱。
不过很快，逃荒的路上，我发现，他开始随意挥霍故妻家族给的银钱。
他开始不满足我这个丑陋的奴仆，
而是流连红楼，寻香觅妾。
结果一日，他喝得烂醉，捧着酒杯醉倒在我怀中向我求欢。
我看着月色，戴着千禾骨灰的香包，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可没想到，他捂着脸跪在地上低吟。
从头到脚都红透了。
...........
4、
外面战火纷飞，天下乱成一团。
贵人们囤了粮食，粮价极高。
那晚发生的事，我想假装当做无事发生。
可曹珂却有些变了。
他乌黑的眸子总是在远处默默盯我。
渐渐地，能吃饱的奴仆越来越少，府中，恶奴趁机欺辱没有根基的曹珂。
不过我对此了然。
我没有跟着他们偷东西，只是藏了很多吃食，以便随时逃跑。
府里的情况渐渐难以镇压。
月圆那日，青色锦袍，乌发俊朗，曹珂一反常态早早回府，
把所有饿得面色蜡黄的家仆都召在了一起，还当着众奴仆的面，糕点尽铺，香气四溢。
曹珂将贵人赐的糕点倒在地上。
说谁若是吃了，便给他赏十银。
最头一个，会得到重赏。
起先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可后来真得了曹珂的一两赏赐首肯，
饿得失了分寸的美奴争先恐后，跪在地上争食。
吃得跪趴酣畅。
可我没有。
我不想做狗。
可一道视线灼灼而来让我不能忽略，曹珂竟穿过在地上挤作一团的一众奴仆。
眸中盛水，来瞧我的神色。
试图从我麻木冷漠地脸上，看到别的什么，就像我也会和那些跪在地上的奴仆一般，像神祇一般望着他，和众仆人一般，对他俯首顺眉。
他那黑眸盛满了期待和邪狞。
垂下眼，我立在远处木着脸，看地上抢作一团的恶奴。
那刻。
我看见他变得面目铁青，眼中还有猩红水雾。
我只觉得荒诞可笑。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期待我自甘堕落，卑贱自轻吗？
我见过乱世中卑贱的浮沉，易子互食的夫妻，剖肉救母的女子，为子典妻的贱民，几乎所有人都无一不用语言行动告诉我。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卑贱、浮尘、不值一提。
他在期待我也成为那样吗？
我偏不。
尽管我心里知道不该，但我不愿意跪在地上，用敬拜的眼神去瞧任何一个男人。
何况我根本不敬神佛。
若是有神佛，早在乱世之初，我那父亲要吃我娘亲的时候。
不就早已死得七窍流血，灰飞烟灭了吗？
可世上，是没有神的。
世上只有恶因恶果。
我知道，但是我不忿，我不愿意俯首承认自己的平凡低贱。
我也曾问过看似最爱我的千禾，是不是我是这般乱世犬，无法翻身。
当时他愣住了，哄着我说不会，姐姐是我的依靠。
我没有接他的话。
心里却一沉。
原来，千禾也瞧我不起。
并且我知道了，像我这样的人。即使再往上爬，也不可能成为那些人上人般的贵人。
贱民天生如此，这是命。
可我知道，曹珂竟然也是个贱民出身，他甚至还是三姓家奴。
可他却成了新贵，成了他们所说的贵人。
为什么他就不同呢，曹珂能在裕国被他故妻一族抬举，又能带着我逃难平安到璇玑国。
出身平寒、却步步与所谓的出身博弈。
他身下又踩了多少人的血？
那我……
是不是我不够狠毒，所以才爬不上众人之巅呢？
争夺的声音渐响。
耳边一阵盲音，我感到膝盖无比沉重，几乎头晕发昏。
渐渐地，曹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
我却只陷入了自己的旋涡。
直到一阵打斗的声音传来，才把我惊醒。
那些美奴竟相互撕咬起来，最头那个还一口咬掉了另一个的腿肉。
血液飞溅，曹珂却轻轻一笑。
我心下猛沉，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拨开迷雾。
可没等我再细想。
猛地，那个还叼着旁人肉，吃食最头的仆人竟攀住了曹珂的衣袍，
黑乎乎带血的手趴上曹珂的衣角，笑着讨赏，还说自己争得头筹。
要头赏才行。
曹珂脸色一变，甩开他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温文尔雅不再。
在所有人都怔楞的瞬间，曹珂猛然提袍上前。
一脚狠狠踹在讨赏仆人的胸口。
血喷溅出来，一阵惨叫。
「贵人的赏赐便是让你们听话。」
「贱奴竟觊觎主人未开口的赏赐。」
「好，那我便赏你。」
惨叫响彻了后府。
曹珂面无表情，一脚脚践踏蹦下，踩死了刚还扒着他讨赏的奴隶。
步步裂血，最后一下，那本最有力、最欢腾的奴仆。
被脚脚踹得折裂。
从脑子里炸出来的血黄。
溅到了我麻木漠然的脸上。
就像我那个父亲被饿极了的流民分食后，从那里掏出来的黄色脓液。
那天之后，曹珂摔碎了和他挚爱的前妻送下的玉佩。
无人不惧怕他这个疯子。
没有奴仆再敢偷他的东西。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我把我的吃食给了那个被咬掉腿肉的女仆招娣。
还给死死咬住唇不肯出声的她垫了药费治病。
瘸了腿的奴仆没有价值。
她伤好一些后便被赶走。
因为曹珂在纪国有些认识的权贵。
我叫她跑去了墨国。
她成了我的一只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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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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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曹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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