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望虽然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可一双眼却是紧盯局势的,跟蒋知嬅三年夫妻,说没有一点情是假,可乔月的担心却也实实在在是他长久的忌讳。
他喜欢蒋知嬅时而泼辣烂漫,也厌恨她不时令他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可究竟是合离?或是将她好生管一管?他拖到现在,也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直到乔月将对蒋知嬅的处置说出来,不可否认,连他也是吃了一惊。
十年青春,远离亲眷,无依无傍,日日又该何其难熬?最怕的是再回来,也是物是人非了罢?
蒋承望心里不忍,才起意维护,却被一阵杀意扑了一脑袋,他是武将,后生灵敏,心里一泠,便朝那杀机怒目圆瞪而去。
却见竟是蒋知嬅到了跟前。他不舍伤她,想也没想便迎了上去,是下意识要给她扑火的。——哎,这不是她能撒野的地盘。
“嘶……”那金钗坚硬,直刺进薛承望的胸口三指深,这还得亏他往后退了一步。
“薛将军!”乔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忙上去扶住他,却被他一手隔挡开。“无碍,还请乔小姐退后些,您若伤了,我不好与顾小王爷交代。”
小小伤害,不过是痛了些。薛承望身型依然沉稳,只静静望着蒋知嬅,眼底是失望与冷淡。
蒋知嬅也是畏惧蒋承望的,被他这样紧望着,她只觉得惊悚,下意识松开金钗,她往后退了两步。“你……你……顾小王爷与她早断了情谊……你何必替她抵挡!”
“知嬅!”府尹也已经冲了上来,死死抓住蒋知嬅护在自己身后,可望着薛承望被血浸湿的衣襟,他心里不由得一凉。
“我真是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了。”薛承望终于开口,语气竟带着淡淡感伤,“这些日子,你听过满城人是怎么笑话我的吗?你……在乎吗?”
蒋知嬅也不禁泪流满面,“谁没有委屈呢?我还怨你为何不早早来接我呢!薛承望你这个傻子!若我跟李温瑜有情,又何必嫁给你!”
“是啊,所以我才一直拿不定主意。”薛承望自嘲轻笑,“蒋知嬅,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日后我们又该如何相处呢?呵,你的率真性子,我真是又爱又恨。”
若薛承望朝她发火,倒说明还有来日,可偏偏听他一反常态说这些,蒋知嬅心里只觉得害怕。
“承望,知嬅也是听话的,只要咱们往后再……”
“还是别再痴人说梦了吧!”乔月冷声提醒二人,“难道她今日没人管吗?不是一样敢当着舅舅、相公的面来杀我?呵,如此愚昧又胆大,我都不敢想来日她还会杀谁?”
一泼冷水,倒浇的二人心寒,府尹与薛承望目光相碰,却只看到一片晦涩苦闷。
要赌吗?赌她日后会不会闯出更大的祸事?
可如果真捅破了天,他们谁又输得起呢?
“舅舅。”薛承望打断府尹,拱手行礼道:“恕我无能,若是放在京都,知嬅这性子,以我,是护不住,也护不够的。”
薛承望终于给出了他的态度。——他应了乔月的建议,若蒋知嬅执意留在京都,他便只能合离,若不合离,便得离京。
爱或不爱,总得留一条命。壁虎断尾,也得不得已而为之。
若适才府尹还笃信一切皆有商量的余地,那么此刻,他只觉得大势已去。
是他们将蒋知嬅惯坏了,养出这一点就着的性子,如今,也只剩下束手就擒。
府尹只沉沉呼了口气,“家事要紧,身体也要紧,承望,先回去看看伤势罢!至于知嬅离京后去哪儿……明日来蒋府,咱们再好生商议,毕竟是十年之久,总得安排妥当。”
“舅……舅……”蒋知嬅只觉得脚底发软,再撑不住,无助跌坐了下去。
见府尹也认了,乔月这才放下心里的大石,她静静看了蒋知嬅一眼,只觉得世事无常,兰因絮果。
总之,这件事总算能有个交代了。
“乔小姐,今日叨扰,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薛承望拱手行礼,又三两步走过去,提领起地上的两个罪人,带头离开。
府尹如今也没心思再跟乔月斗了,只拽起蒋知嬅,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万语千言化成一声叹息,“走了,知嬅,舅舅带你回家。”
其实春天就要到了,这一夜荒荒唐唐,惊心动魄,到最后,只剩人走茶凉。
院子里被清干净过,所以也没什么闲杂人,见庆喜走过来,乔月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又闭着眼定了定神。
如今五感回归。
一闭上眼,却无故想起蒋知嬅扑过来的样子,眼神疯魔,恨意可怖,似要将人拆骨入腹。
想到她的那句“不死不休”,乔月心里只觉得发渗,她竟将她恨成了这样?
算了。不怕,不怕。
总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等回屋里抚一抚心伤,把心境镇下来,便觉得跟做了场梦似的,睡醒了就都好了,不过过眼云烟。
“师父,师父!”庆喜轻声唤她。
“嗯。”乔月睁开了,松了手只往回走。
“师父自当问心无愧才是!”庆喜在一旁安慰她,“咱们至少替她守下了这桩婚事,为她留住了这个能袒护她的人,否则,若真要合离,再想要姻缘也只有下嫁,可,哪还有人能胜过薛承望呢?”
“是啊……如今还有三座大山为她压着,只希望离京后,她能安稳下来过踏实日子了!”乔月静静望着地上月光,踩一步波澜。
事到如今,对蒋知嬅,乔月心里早已无爱无恨,只觉得这孩子心思太简单,爱恨直来直往,逗留是祸。
没走多远,却见脚下有一道影子匆匆抻了过来,她一抬眼,又听庆喜行礼道:“给顾小王爷请安!”
“下去吧。”顾怀玉面色沉沉,只会了挥手。
皎皎月光下,鹅卵石道上只剩下两人脉脉对望,一个眼神阴冷,一个眼带笑意。
“我可得声明啊!今夜的我毫发无伤!不信的话你可以检查检查!当然了,不该摸的地方可不兴摸啊,我可没允许你耍流氓!”
乔月有意打趣,可顾怀玉却笑不出来,只横了她一眼,又将她上下多看了好几遍。
“真没事!我特意躲在薛承望身边呢,他一个杀将,什么护不住?”乔月浅笑着走近他,见他脸色难看,她扯了扯他胳膊,带着几分撒娇意味。
“呵,你倒信他!”顾怀玉刻意抽回自己的胳膊不让乔月碰,他冷着张脸呲哒,“他要真那么厉害,还能被蒋知嬅戳伤?笑话!”
“说不定他是故意的!”乔月跟在一旁胡诌,“怕府尹今儿个答应了,明儿个便翻脸不认人,干脆受点伤,拿个把柄再使苦肉计!”
“呵,这是你的主意吧?”顾怀玉上下睨她,“若你不想激怒她,只怕也是有一百一千个法子的!可你偏偏处处戳她伤处!还早早下令: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影子出手!”
这府上都是顾怀玉的人,他能知道其中弯曲,乔月也不意外,只嬉皮笑脸道:“就蒋知嬅那点儿功夫,你当她真伤得了我?”
“伤不了,可也耐不住你找虐!”顾怀玉气极了,只抬起食指戳了戳乔月的脑袋,“你是活不耐烦了,我新年里与你说的话,你都当什么了?”
乔月不得不晃着脑袋逃避,退后间踩碎了一片野骨朵儿,她挪开脚,望向一地的绿汁。
可她心里本来也不是特别舒服的。
“你跟我闹什么呢?我自己的死活,我还能不放在心上吗?难道就你在意?”乔月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冷静。“可我有我的计量,我守我的分寸,顾怀玉,你若是做不到尊重我,也别和我提什么保护了。”
初春是不温暖的,风里的寒气虽然没有那么伤了,却也带着几分涩,往人的心口一吹,一个两个的,便也跟着头脑清醒起来。
“能依你靠你,固然是好,可花朵不能只活在春天,也要经历夏的酷热、秋的枯燥,冬的严寒,只有一次次经历过,才能真正活过来,顾小王爷,我很谢谢你对我的支持,可我还是想先自己试试。”
顾怀玉很少在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身上,见识到风骨,至少,乔月算一个。
好半晌他心中无言,只抿着唇静静望她。
他很想进入她的世界,可他一次次见识那个世界的律条清奇,具与他的所学相悖,这让他不得其解。
“我人生的唯一信赖,始终是我自己的力量,我想:什么都该由我自己做主才对。”乔月目光真诚坦然,“决定南归时南归,决定留守时留守,顾小王爷,我与你的相处,爱或不爱,都不该是因为权利与需要。”
顾怀玉苦涩地笑了笑,他往后退了两步,低着眼凝望她,眼里如一池秋水印月,光莹莹,水盈盈,似皎洁伤鹤,楚楚自怜。
“是罢,你总是这样,教人只觉得离你很远,一步也走不近,乔月,很多时候我都不知该怎么爱你。”
“不难的。”乔月朝他走进两步,“顾怀玉,若我摔倒了,别责怪我不注意脚下,别责怪路不平天太黑就行,少点矫情,直接躺在我身旁,陪我看星星吧。——其实顺境逆境都有风景,我不怕风雨,只是不喜欢沮丧,我们稳住心态,高兴点,好吗?”
“好。”顾怀玉只觉得心底被触碰了一下,他眼里微亮,下意识朝乔月伸出手。
顾怀玉的目光直白而真诚,带着几分火烫,简直令人脸颊发热,乔月羞涩一笑,去牵他时,为了打破旖旎,嘴里也跟着不老实地打趣。
“顾怀玉,你的名字是三个字,我的两个,我们两的名字不搭配,要不你换个名字吧?”
“怎么不配?你读书少别瞎说,明月如玉,顾怀玉,我有你,这不正当好吗?”
“可是还是不对仗啊!”
“什么?打仗?谁跟谁打?你跟我?”
“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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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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