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注定无月,风冷雨重,涂山长珩将外衣给了轩辕明玉,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深衣,姿态闲雅靠在车内,闭上眼睛休息。
少女趁他睡着,才悄悄拿正眼瞧他,这年长的公子如芝兰玉树般挺拔,一身傲骨透着清雅气质,虽然容色温顺柔和,但那浅淡的唇色显得十分冷情。
涂山长珩察觉到轩辕明玉的打量,浅浅睁开眼问她何事,少女将他的衣服还了回去。
“衣服留着你自己穿吧,本宫看你功力不够,就别强撑了。”
涂山长珩却不接过,反而表现出几分疏离。
“殿下不是嫌弃长珩吗?一夜风寒而已,不过些许苦楚,左右冻不死人,殿下又何必挂怀。”
轩辕明玉见他不领情,轻轻哼笑了一声。
“在我手里做质子,不知还要熬多少晚苦楚呢,本宫照顾着你一点难道还不好吗?”
她说着将衣服放到一边,见涂山长珩复又闭上眼睛,只觉得有些无聊。
暗夜,风雨,相对无言。
少女还从来没和成年男人独处过这么久,想到自己方才光顾着害羞,都忘了探听涂山长珩的底细,暗骂自己没出息,居然因为男人的讨好一时慌了阵脚。
但他似寐非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总是暧昧含糊地带偏人的注意力,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老老实实说几句实话。
还没等轩辕明玉找事,马车行至一处山崖边,黑暗中传来一阵悠悠的女子呜咽之声,在雨夜中格外像是厉鬼拦路。她静静听了片刻,那声音越发清晰,涂山长珩也被吵得重新睁开眼,皱着眉坐直了身体。
轩辕明玉于是停下马车,拂开车帘一看,却发现不远处峭崖边一个宫衣女子的背影,看着是个活人,不知为何跑到这个地方来,像是起了轻生之念。
女子浑然没有察觉到旁人,凛凛山风吹乱青丝,她呜呜咽咽地哭着,似乎下一刻就能跳下山崖,坠入万丈深渊。
看清此女之后,涂山长珩瞬间失声道:“是她!这是花太师之女,殿下……”
作为衡文学宫年轻一辈中最富才情的翘楚之一,涂山长珩与大皇女的联姻令衡文学宫的许多名士都大受振奋,纷纷更加卖力甘为东宫拥趸。与之同时,衡文天枢院主、当朝太师花镜辞也将自己的亲女儿、受封晋元郡主的花时情献入太微帝宫为妃,侍奉比她大上四十余岁的天王,为家族笼络内廷职权。
按理来说,花太师之女此刻应该在太微帝宫躲避风雪,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荒郊野岭之地?
涂山长珩话音未落,轩辕明玉身形一晃迅速冲出马车,瞬影移形至崖边,一把抓住此女后领,将她从崖边拖回。
那女子被拖拽地顾不得再哭,惊诧问道:“小女已决心求死,哪位仙家和小女开这种玩笑!”
轩辕明玉暗中无语,心说谁那么闲和你开玩笑呢。
“你抬头看看今夜星斗之象,正是兵犯轩辕,女主失利之时,而又雨雪蔽月,姮娥失守。你自求死,魂魄往何处而归?”
女子居然道:“那也可以好言相劝,何苦强行拖着小女,吓得小女魂都飞了。”
见她寻死之意并不执着,轩辕明玉暗道也没多少决心嘛,干脆将她提回了车中,驱使马车继续前行。
这女人落座之后,突然见到同在车中的涂山长珩,瞳孔不由得震颤了一下,挤出一丝虚假笑容。
“师弟,你也被殿下拾来了?”
涂山长珩也自十分不安,向她勉强笑道:“师姐莫要取笑,长珩万万没有师姐那般坚定寻死之心。”
他俩熟人见面,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来,倒令轩辕明玉像个边缘人物,只能坐在一边听着,根本插不上话。
不过远路漫长,有人说些有趣的故事,也不觉得无聊难捱了。
那女子也是衡文学宫一派的文雅作风,她和涂山长珩寒暄过后,柔柔向轩辕明玉说话。
“好教小殿下知晓,小女花氏,名为时情,是太师府上长女,亲母曾为太师著书力竭而逝。太师新续妻子拥护东宫,且不喜于我,撺掇太师将我送入宫中为妃,帮大皇女做后宫眼线。如今木已成舟,身不由己,才想着一死摆脱命运。”
花时情和涂山长珩差不多年纪,送给天王当小老婆确实不合适。花太师在帝宫之中名声颇佳,居然会做出叛妻卖女的荒唐事来,细想一番简直贻笑大方。
看着花时情又是感激不胜又是哀婉戚然的模样,轩辕明玉也不想顺着她演什么深恩厚义金兰情深,只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又是一个麻烦。
“既然是花太师之女,应当也懂得略懂天文地理,哪怕等个吉日也好,何苦今晚寻死,还哭得那般吓人。”
花时情又是泪水簌簌,伏身礼拜。
“小女一时糊涂,唯恐日后煎熬,才逃到此地自怜自伤。殿下既然殷殷教训,小女以后便不敢轻易寻死了。”
听她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殿下,轩辕明玉不禁若有所思,随后略一挑眉道:“你知道我是谁?”
花时情轻柔笑了下,低声说道:“从今以后,明玉殿下就是我的主人,少主仙游何方,时情必忠心跟随。”
果然被她一眼看穿身份,轩辕明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是怎么看出来的?”
花时情和涂山长珩对视了一眼,涂山长珩不欲开口,花时情于是向轩辕明玉解释。
“殿下使动灵力之时,足上自会浮现黄龙麟纹,离得近些便能看见。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唯有三皇女明玉殿下生得如此帝皇之象。”
轩辕明玉闻言大惊,暗道光顾着掩饰其他地方,忘了这一茬,早知道果然该穿双鞋再出门。
她兀自反省,又暗暗庆幸黄龙麟纹并不明显,离得远些应当不会发现,否则又要给昭华上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涂山长珩已经和花时情讨论起来其他事情。
论天下格局,自从轩辕纪方越位建制,醉心权欲私吞公产,上行下效用政暴烈,以至人道不兴,十年来渐渐兴起掠夺粮畜,好逸恶劳,猎巫虐女的蓄奴风气。如今除了中原一带,北边大漠千里,东边部落纷乱,西边兵戎不断,南边则大部分都是蛮荒之地。大皇女轩辕明灵刚越过巫溪不远,先谴责越州后潮部落首领不循天历私办淫祀,立刻激起众部群起攻击,双方交战惨烈。南疆众部且战且退,东宫炎部大军也折损得厉害,南下到滇池地界时,不得不暂时休战,互相僵持不下。
身为局中的另一个庄家,轩辕明玉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其中时局真假比他们这两个世家公子小姐要清楚得多,一时听得心烦。她暗道这山崖附近不知葬过多少阴魂,冷森森的鬼气逼人,实在不宜久留,当下不停用法术催动马车加速远离此地。
他们两个又说了一阵,花时情终于察觉少女的不耐烦,连忙和涂山长珩夸赞当下这辆马车的脚力。论理寻常马匹并无耐力横跨中原,可这马竟然有莫测之功,短短小半个时辰,就南下转至千里之外的永州。
花时情和涂山长珩都在惊异何等骏马方能有这般脚力,轩辕明玉忍了一路没有插话,此时总算傲然相告。原来这匹马并非活物,乃是昭华镜虚殿主偃师无端最新杰作,组合兽骨、皮毛等物制成的机关流马,只须用灵力给中枢心脏源源不断地供能,便可一日万里,不知疲惫。
可惜少女还不懂得一件事,那就是好事经不得炫耀,她这厢刚刚介绍完,没过多久,马车忽然一顿,随后响起并不悦耳的“吱嘎”声。
显然,机关流马的部件出现了折损,再强行驱动下去有报废的风险。
更显然,轩辕明玉对涂山长珩和花时情这两人都不放心,出手一一定住二人的穴道,让他们动弹不得,这才下车修补机关。
但不显然的是,涂山长珩和花时情这对师姐弟,本就旧恨重重恩怨交织,单独留下他们二人,是要闹出命案的。
涂山长珩猝不及防被定住身体,也发不出声音,登时不敢轻举妄动,眼见轩辕明玉掀帘下车,花时情嘴角似笑非笑,心里暗暗惊骇忌惮。
果然轩辕明玉刚刚一走,花时情那双清醒的眸子就危险地望着涂山长珩斯文面孔,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阴损。
和许多修士不同的是,花时情的功法之中,攻与防都是次要,她主修的是遁术!
不论移穴解穴、缩地千里、瞬影移行,都是遁术的范畴,而术之一道千变万化,只需将其中一种修至精益求精,连轩辕明玉这种高阶大能也防不胜防。
花时情瞬息之间就解了穴,一柄悬空的匕首突然出现在她手中,接着一道可怕的声音传音入密至涂山长珩耳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本师姐就助你一程。”
涂山长珩目光一凛,那柄匕首忽然落下!
鲜血汹涌的腥气从车内蔓延出来,轩辕明玉瞬间察觉到异常,回身喝道:“怎么回事!”
她一把掀开车帘,只见涂山长珩倒在血泊之中,满脸痛楚之色,花时情不见了踪迹,显然是个遁术了得的高手。
轩辕明玉顾不得追寻花时情踪迹,先给涂山长珩止住伤势,望着他清俊苍白的脸庞,心中有些不忍,口中道:“别怕,不会死的。”
说罢拿出一颗灵丹塞进他嘴里,默默运起归元仙术,替他疗愈伤势。涂山长珩的深厚内息与之相互配合,很快就脱离了性命危险。
夜间寒风刺骨,轩辕明玉给涂山长珩疗伤之后,见他神色间昏昏沉沉的,冻得嘴唇有些发白,只得用双臂抱住他,给他传递体温,免得他伤后因失温而死。
原本被丢在一旁的男子外衫被重新拾起,盖在两人身上。周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都被少女身上清新的香气驱散了,涂山长珩不由自主地贴近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
轩辕明玉反应过来两人姿势不雅抱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登时涌起红霞,正要挪动身体稍稍松开他一些,涂山长珩却神志不清地追着将她整个人紧紧搂在怀里,伤后发烫的身体令他备受折磨,只有少女温凉的肌肤能抚慰一二。
轩辕明玉犹豫了一下,随后也释然敞开怀抱拥住他。
“罢了罢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长珩公子,你真是太磨人了……”
机关流马被强行驱动着继续向南奔去,很快行至南疆地界,将至望月台的时候,一直昏昏沉沉的涂山长公子突然感应到什么,这才受惊般清醒过来,连忙放开怀中的少女。
轩辕明玉也凝重地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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