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示意杨文英将今日所得念给大伙儿听。
“十斤五两黄豆、六尺麻绳、三尺粗布、47颗菜种,一文钱。”杨文英端着沙盘朝众人报账,口齿清晰,条理分明。
“娘,今日您在家同乡亲们都换了什么?”
黄杏突然被女儿问起,有些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抬脚往厨房去:“娘这就给你拿来。”
一簸箕黄豆倒入麻袋里,拿杆秤一称,正正好十三斤。
“阿瑶,你们做豆腐用了几斤黄豆?”沈青山曾去青峰镇卖过猎物,能替女儿算算到底亏没亏。
“五斤。”沈瑶回道。
“那你们这趟出去不仅没亏,且赚了不少。”沈青山眼里满是对女儿的赞赏。
沈瑶看向黄冬生:“你是不是觉得换回来的这些东西都不值钱?”
“黄豆本来就不值钱。”黄冬生硬着头皮道。
“那我若是把黄豆做成豆腐、腐竹、生成黄豆芽,冬日里没新鲜菜吃的时候,你觉得大伙儿会不会掏钱来买?有了钱咱们是不是就能挑着担子进城里卖?城里人难道会不舍得掏钱吗?”
啪嗒——
随着沈瑶话落,站在一旁的杨文英不小心摔碎手中沙盘,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城里人肯定舍得掏钱买,原来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进城准备!”
杨文英此时很激动,一步上前握住沈瑶的手:“他要散伙就散,我和你干,我来给你挑担子。”
谁说这买卖没有前程?
她虽没听过沈瑶口中的腐竹和黄豆芽,但作为曾经有过万贯家财的人,她肯定会因为好奇花钱买来尝尝这些吃食。
毕竟一两个铜板对城里人来说真的不贵。
黄冬生被杨文英挤兑的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请表姐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瑶将三尺粗布和六块豆腐分给他,并答应他最后一次机会,同时也向他提出要求,每日和自己一起跟着杨文英识字算账。
黄冬生不晓得自个是如何回的家,只听到娘攥着那三尺粗布在夸他能干。
这一刻,他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娘,我去河边淘些泥沙回来。”黄冬生跑出家门,落荒而逃。
“这么晚了淘沙做甚?”苗氏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没有听到回答,转身就将这三尺粗布给收了起来。
黄杏心疼两个孩子走了一天的山路,便让她们在主屋陪着丈夫说话,晚饭由她来做。
生火热锅,五块豆腐下水汆熟,煮熟后捞出,用勺子捣碎,撒上一把碧绿的野葱花和盐,搅和搅和先端入主屋。
吐了一日沙的泥鳅用开水烫杀,去内脏,因家中没有酒,就只能用盐多多抓洗几遍去腥。
锅里舀入一点点荤油,将处理干净的泥鳅河虾煎至金黄,加水,放葱结,多多的野姜去腥,大火熬至汤水浓白,再将切成小块的豆腐加入,熬上一会儿,出锅前撒上葱花。
最后一道泥鳅豆腐汤也被黄杏端到主屋。
野葱拌豆腐,青白相间,一入口,豆腐的滑嫩伴随着野葱的辛香,既好吃又饱腹,泥鳅豆腐汤更是暖人肺腑。
今夜应有不少百姓的餐桌上都有她家做的豆腐。
沈瑶边吃饭边喜滋滋的想着,也算是为大伙儿改善伙食了。
“要是哥哥在,也能吃到我们做的豆腐就好了。”杨文英捧着饭碗,鼻子略有酸涩。
喜滋滋的沈瑶立马不嘻嘻了,给杨文英舀了一勺豆腐堵住她的嘴:“咱们先吃,吃完好好干,争取早日接他们回家。”
众人用过晚饭,因为沙盘被摔碎,沈瑶正好有了借口能翻菜地。
杨文英因席间为哥哥伤心,终是放过沈瑶一马,没有戳穿她。
趁天没有黑,沈瑶把换回来的菜种用水浸种,手握大锄在院里翻着菜地。
黄杏和丈夫坐在主屋里挑拣着明日要磨浆的黄豆劝道:“阿瑶,歇会吧。”
“爹娘,我不累,你们另给我挑一兜饱满的黄豆种,过两日我去荒地点种。”
沈瑶话音刚落,就见已经收拾好厨房的杨文英也拿了小锄跟在她身后刨地。
这回刨地,杨文英上手明显比之前熟练许多。
地里的小石头被挑挑拣拣的堆到一旁,留着以后在院里垫石子路用,野草翻耕入土,再撒上少量草木灰拌成熟肥,既可做肥料又可杀虫,保证种子的出芽率。
沈瑶只开了院里左边的那块地,挨着厨房的那面则被留下,平整平整,日后干活吃饭都可以在那处。
接连几日繁重的劳作,哪怕是居住环境再恶劣,沈瑶也能沾枕就睡,完全没有余力去想旁的事情。
倒是隔壁的杨文英,在入睡前因念了几句哥哥,梦里她们一家人被赦免回到了洛阳。
东郊。
一入夜,四周的野山上传来阵阵狼嚎声,听得人心惶惶,哪有胆子敢出逃,稍有不慎就会被看守的差役发现,又或者落入野兽腹中,下场都是死!
大伙儿只能认命留下。
此地荒凉,每日不停的干重活,就靠一个窝头吊着口气,来此修城墙的苦役,十个有八个回不去。
不过一个月,杨继宗和黄松柏就已经造的蓬头垢面,形销骨立,和众人躺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
“起来,你去找个人一块把他抬了扔进山里去。”差役摁住腰间的佩刀朝躺在地上歇息的杨继宗踢了一脚。
黑夜里,杨继宗从噩梦中睁开眼,汗水浸透全身。
“你是死人吗 ,还不赶紧给我动起来。”见人呆坐着,差役又连踢好几下。
睡在他左侧的黄松柏被惊醒,见差役要抽出佩刀往杨继宗身上砍,吓得大力将人扯开:“大人饶命。”
刀虽未砍上身,但杨继宗还是受了鞭笞。
两人抬着一具不知姓名的尸首,在差役的监视下将人扔进野山里,狼嚎声愈发嘹亮,似乎就躲藏在他们周围,伺机而动。
“看什么,还不快给我回去!”差役又甩了一鞭子,黄松柏急急拉着杨继宗回到营地,往人堆里躺。
差役看着他们老实躺下后,这才走开与同僚在周围来回巡查。
“你还好吗?”黄松柏凑到杨继宗跟前,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杨继宗嗓音淡淡道:“无妨。”
听话听音,黄松柏与他共事月余,晓得他这人话不多,做事却很有章程,今夜突然惹怒差役,只怕是心里藏了什么事。
“日子还长,好好保全自身,家里人还等着咱们回去。”黄松柏没有过多询问他今夜是怎么了,只提醒他万万别干什么傻事。
他身为阿瑶的舅舅,可不愿看着阿瑶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杨继宗轻声应好,听着远处山里传来的狼嚎声,紧紧攥着掌心,冷风吹过,风里似乎夹着狼群的分食声,血腥味也越来越浓,一如他梦中场景。
抄家、流放、亲眷在途中被狼群分食,他为了让妹妹离开流营所,答应沈家入赘代役,夜以继日的挑石筑城墙,如此种种磋磨,他的内心早已犹如死水。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存留,就得继续为家人赎罪。
天亮了,差役又吹响了手里的号角。
杨继宗跟着人群从地上爬起,如行尸走肉般往采石场去。
早起,沈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揉了揉鼻尖,将洗漱的水倒入潲桶里。
“表姐!”篱笆院外,黄冬生抱着三块泥沙盘,不知站了多久。
沈瑶拉开篱笆门,看到他手里抱着的东西,示意他进院,“给我们做的?”
黄冬生点头。
“搁屋檐下晒着吧,等我们回来应是能干透。”沈瑶抬脚往厨房去。
黄冬生放下沙盘立刻跟上,不用沈瑶吩咐,很有眼力劲的提起浸泡好的黄豆桶往晒场去。
杨文英跟在二人身后撇嘴,这人脸皮可真厚!
厚脸皮的黄冬生今日话很少,干活很卖力,但凡他自个能干的事情,绝不让沈瑶沾手。
沈瑶瞧着他们两人就能磨浆,索性放下这摊子事情,先回家里把菜籽点到地里。
菜地有八道垄,前四道垄种白菜,后四道种萝卜,边边角角再点几处窝,放入零星几颗南瓜籽。
等黄杏醒来的时候,沈瑶已经在用潲水给菜地浇水。
“阿瑶,这第一遍水得把地给浇透。”
沈瑶握着瓢弓着腰边浇边回话:“知道了,娘你今日感觉怎么样,身子可还有哪不适的?”
黄杏的病也不知是什么病症,如今靠一股信念才强撑起来,沈瑶担心长持以往下去,若是哪天这股信念散了,只怕黄杏也没了。
还是得尽快攒钱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你瞧娘都能下地干活,就知道娘已经大好了。”黄杏去厨房的灶间生火,“你姨母送来的糙米不多了,咱们今早还是吃豆粥吧。”
“嗯,都听娘的。”沈瑶将八道垄都浇完,抻着腰杆望向远山,地里刨食的日子可真难过啊。
她又凑合着活了一天呢,也不晓得今日挑着担子去卖腐竹,这里的人敢不敢尝试一下?
“阿瑶,你收回来的麻绳打算做什么?”沈青山望着女儿站在院里一动不动很是担心。
他躺在榻上腿不能动,但一双手这两日都没闲下,力所能及的帮女儿挑拣出坏的黄豆,这样女儿也能少费些神。
沈瑶回过神,蹦蹦跳跳的往屋里去:“爹,等攒多了,您再给我编几个鱼网兜呗?”
她的要求,沈青山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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