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不过刚刚五更天,便听见方闻压低了嗓子的叫起声:“皇上,今日是大朝会,时辰差不多了。”
赵煜怔忪睁开眼,臂弯间的女子柳眉微蹙,红润的唇小声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却将脸埋进赵煜的衣襟,再次沉沉睡了过去。想起昨夜荒唐,赵煜看着少女香甜的睡颜,难得有些心虚。
屋外方闻的催促声再次响起,即使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为了早朝赵煜也只得狠了狠心,披衣起身。才坐起,小姑娘泛着粉的玉白指尖却依恋地拽着赵煜的广袖,不舍得放手。
赵煜心尖一软,俯下身子在虞韶的眉心又落下一吻,怕贸然扯出衣袖将女子惊醒,只将身上的单衣脱下轻轻盖在虞韶的身上,自己光着上身去了外间。
“皇上,这……”
赵煜淡淡扫了一眼面露惊讶的方闻,耳根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发烫,“去再拿一套新衣服来就是了,大惊小怪地做什么。声音轻一点,里面还有人睡着呢。”
方闻心中纳罕,他本以为皇上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看中了美貌的女子,但这将近一个月冷眼旁观,虞韶倒是真被皇上放在了心上。以往皇上宠幸宫妃,不是去六宫之中,就是在西殿的燕喜堂,紫宸殿中的龙床却是从未躺过女人。可是如今,虞韶不但日日在龙床上高枕无忧,还得皇上如此温柔包容,方闻在心里默默将对于这位虞大人的关注程度又上调了两个档次。
赵煜穿戴一新,花厅里琳琅满目的早膳已经摆满了一桌。大朝会本就辛苦,赵煜又是个扎进政事里废寝忘食的,紫宸殿的早膳便准备得格外丰盛。赵煜用得七七八八,又留下话叮嘱小膳房晚点儿另外熬碗碧梗粥,这才施然起身向前朝而去。
一墙之隔的内室,虞韶睁开双目,眼底清明,哪里有半点方才倦怠慵懒的模样。她换上女官的装束,还有些发颤的双手艰难地系上腰间的红丝带,才站起身,便觉得双腿战战,几乎要跌倒,连忙扶住了一旁的小几才稳住了身子。
面上不禁一红,心中暗啐,赵煜虽一直守着最后的底线并没有真的宠幸自己,但是却有百般的花样作弄。也不知道他对着御书房里堆积成山的奏折一看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在这种事情上还有使不完的力气。
梳好罗髻,插上金簪,虞韶拿起昨夜被人掷在床头的《公羊传》静静读了一会儿,等到花厅收拾碗筷的声音渐小,宫人们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拿着书本回了房。钱明在西耳房前,笑眯眯地等着,一见虞韶过来就把手里的食盒往他手里一塞:“皇上念着大人侍奉辛苦,特地吩咐小厨房做好了早膳呢。大人如此得皇上重用,想来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升官了。”
虞韶看着钱明满面真诚的喜悦,心中无奈,方闻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人精,带出来的徒孙竟然是这样一个没心眼的孩子。赵煜虽然明令宫人三缄其口,但是床榻有人收拾,损毁的衣物有人要整理,还有小厨房日日早晨不落的一碗粥,紫宸殿中近身伺候的不少人心中都有了猜测,偏钱明还真觉得自己是一门心思要升官呢。
碧梗粥的火候正好,香味浓郁,色泽淡绿,入口即化,虞韶喝下一碗胃里熨帖舒服,只觉得微凉的指尖都散发出洋洋的暖意。
用完了早膳,虞韶亲自拎着小食盒去了膳房。香余一张圆脸绷得紧紧,两只袖子用臂膊绑在肩上,正用力捶打揉搓着雪白的面团。虞韶将碗筷洗净,见香余连额头都渗出点点汗珠,眼看香余面颊边的汗珠摇摇欲坠,她却两手面粉腾不出空闲,赶紧快步上前,用袖中白帕在她脸上一按。小小一粒汗珠化为白布上铜钱大小的湿痕,两人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香余不爱说话,就连道谢对她来说都像是极难的挑战,她抿着唇嗫嚅了许久,虞韶才听见一声细不可闻的谢谢。再一看,香余圆圆的脸蛋都红了,双手捏着面团一用力,将白白胖胖的团子变成了麻花状。
“你和我又何必道谢,每天早上我还要仰仗着姐姐才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粥呢,今日的碧梗粥鲜得我舌头都快掉了,不知道姐姐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做成的?我之前还从未见过,粥也有淡绿色的呢,像是一块翡翠似的好看。”
说到擅长的厨艺,香余放松了些,话也多了点,只是她本就不擅长与人交谈,即使被虞韶一双鼓励又期待的眸子看着,也不过艰难挤出了几句干巴巴的描述。她有些懊恼地皱了皱小圆脸,却听见虞韶赞道:“我虽不擅长厨艺,但是听了姐姐的话也好似明白了七八成。姐姐说话明白简洁,倒是比那些云山雾罩的长篇大论要好理解得多呢。”
香余抿着唇将手中的面团揪成小团,“我明明没有这样好,你却总是这般夸我。”
“姐姐岂不知李太白诗中所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更何况姐姐本就有一手好厨艺,至于言语上面的功夫,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有些人喜欢听花团锦簇的浮华言辞,自然也有人喜欢简洁家常的三言两语。”
“韶儿妹妹真是伶牙俐齿,香余往常最不愿意和咱们说话的,竟也被你哄得开怀。”
虞韶看向来人,心中微微不快,自从自己时常被赵煜留在身边,月潭就一改初见时的假意和善,每次见面总要阴阳怪气地刺几句不说,不知从哪儿打听来了自己在柔福宫伺候的旧事,便时时刻刻地将“韶儿”二字挂在嘴上。
她一口一个韶儿妹妹叫得亲切,但虞韶却总会想起当初在郑锦书手下像小猫小狗一样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毫无尊严的日子,心中膈应得不行。
虞韶扬起假笑,“月潭姐姐和雪茗姐姐担着御前奉茶的重任,怎么今日有空一块儿来了小膳房?”
雪茗冷哼一声:“我们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哪里比得上韶儿妹妹得皇上看重,夜夜都离不得,麻雀也想变凤凰……”
月潭浅笑着等雪茗把难听的话说出口,才矫揉造作地用帕子捂住嘴,故作斥责的样子:“雪茗,我早说了那些小太监的风言风语不能信。韶儿妹妹一心为了皇上,又怎么会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爬床之事呢,你可不要乱说。”
这一番明目张胆地指桑骂槐,虞韶却连面色也未曾一变,“皇上最厌恶宫中谣诼,月潭姐姐和雪茗姐姐比我在紫宸殿伺候的时间长,自然比我更懂规矩。至于我这只小麻雀的前程,就不劳烦二位姐姐操心了,告辞。”
雪茗看着虞韶扬长而去的身影,气得跺脚,“呸,月潭姐姐你看她那个狐狸精的样子!她从前在宫外就是婢女,连家世清白的平民女子也比不过,明明就是个奴才命,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主子不成!”
月潭按着眼角,似乎被伤透了心似的,“韶儿妹妹如今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性子傲气一些也是有的。雪茗妹妹你快被说了,咱们都是一起伺候皇上的姐妹,若是出了嫌隙可不好。”
香余从两边人争执起来就闭紧了嘴巴,此刻却冷不丁出声,“宫中只看位分,不看出身,无论从前如何,虞韶如今也是和咱们一样的七品女官。”
“你!”雪茗气急骂道,“你这个榆木脑袋,明明咱们三个才是先认识的,又都住在东小院,你居然给那个勾引皇上的小狐狸精说话!”
“你要是着急皇上,骂我不如劝皇上回心转意。你要是羡慕虞韶,骂我不如好好琢磨着自己上。”香余冷冷地扔下一句,垂下头将面团放在案板上锤得咚咚响,“我还要准备午膳,你们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出去吧。”
“气死我了!我嫉妒虞韶!哼!我才不会做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呢!”雪茗气得满脸涨红,拉着月潭的手怒气冲冲回了茶水房,“香余她不知好歹,还一个劲儿地觉着那小狐狸精是好人,就让她等着后悔去吧!”
月潭却没回应雪茗的话,她低着头,敛下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碧绿色的茶汤盛在白玉盏中,月潭用余光看着帝王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青年天子,龙章凤姿,又怎么会无人钦慕。低下头,正对上茶汤倒映出的一双杏眼,虽不如虞韶的桃花双眸风流夺目,但也别有一番温柔多情的意味。
月潭托着茶盏放在帝王手边,他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月潭却捏紧了指尖,觉得心中如同放着一面小鼓,砰砰砰地敲个不停。
都是紫宸殿的女官,自己生得也不差,陪伴皇上的时间还更长久,对于皇上一些小习惯的了解,也比初来乍到的女官要多得多,虞韶能做的事情,若是换成自己,又何尝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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