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抖了抖耳朵，叶珀的脸上闪过瞬间的出神和一点孩子气的不悦恼意，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看向自己面前的工匠。
“不好意思——”女孩捂着自己的耳朵，在旁边机械工作的尖锐噪音中，稍稍抬高了一点自己的声调：“您刚刚说什么？”
她面前的这位工匠是专门负责义肢神经重构链接的子单元的，但经过叶珀的多日观察，这位老刘的技术和生意都应该算是最好的，在这附近也能独立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
四十多岁的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平日里也是个寡言少语的冷漠性子，除了生意之外旁人鲜少与他搭话，居高临下地俯视时粗眉向下一压，就能让不少胆子小的小孩下意识往旁边躲。
他现在也还是这么看着面前的小女孩，这小丫头盯着自己已经好几天了，目光次次都是坦然直视，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好一会，终于，老刘转身关了机器，停下了刺耳尖锐的噪音。
小女孩神色自若地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老刘这才清了清嗓子，满脸不掩饰的不耐烦：“你到底要干嘛？”
叶珀眨眨眼，表情乖巧至极。
“没什么，”小女孩扬起一抹甜笑，声音听着也是轻轻软软，“想问问您，这里缺人干活吗？”
老刘原本准备点烟，闻言动作停下来。
他也不多言语，抬眼看着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小孩，禁不住嗤笑一声。
“玛德琳确实是很惯着你的，让你在这儿跑来跑去怎么样也不拦着，”老刘磕磕烟卷，懒洋洋地说：“但是她乐意惯孩子是她的事情，我们可没这个义务替她哄小孩。”
被哄的小孩眨巴眨巴眼睛，仍是一脸无辜。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老刘冷笑道：“还不明白？诊所那位可不是什么本地管理人，更没什么资格来干涉我们干什么。”
“听着，小孩，‘我店里缺不缺人干活’，这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说，更轮不到你来管。”中年人抬起手虚虚一指，带了点冷淡的警告，“无论是你小孩玩过家家玩到我头上来了，还是玛德琳想要借你干点什么，让她去找别人，反正我没空。”
叶珀静静看着他，挂在女孩脸上的笑容明明看着没什么变化，此时却莫名透出了几分平静的了然。
“不是玛德琳老师的意思，”女孩弯着眼睛，好声好气地解释着，“这是我的想法。”
老刘的表情立刻变得愈发不耐烦起来：“小孩子过家家就更别说什么了，去去去一边玩去——”
“可是，”女孩的声音蓦地一抬，一双眼漆黑如夜，硬是盯得中年男人停下了嘘声，下意识放缓了自己的语速。
“……您之后会很缺人吧？”她目光轻飘飘扫过后面窄小昏暗的店面，在确定老刘有在听她说话后，叶珀这才弯起嘴角，慢吞吞地补充说：“如果您想要扩张店面的话，只靠您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老刘停了几秒，放下了那根始终在手里摩挲的烟卷。
“听着，小孩，”他耐着性子回答，“这事儿在这不算是个秘密，你个小丫头能打听到我姑且算你本事不错，但是其他的你就别跟着搀和了；
要是想找地方打工呢，其他有要雇人的，那边老板的脾气也比我好得多，去那边碰碰运气，你没必要和我耗。”
叶珀很配合的将目光望向远处，心不在焉地应声：“可那些人的技术都没有大叔你这么好，也没可能再开第二家店的。”
中年人没说话，但表情看起来他显然不反感这样直白的夸奖。
叶珀眼中带笑，神色称不上奉承，态度却是奇怪的认真：“我观察过的，这儿和您做差不多工作的人很多，但要么材料不行，要么技术不够，只要您还在这儿干活的话，他们都坚持不了太久的。”
老刘盯着她，忽然啧了一声：“你这都从哪儿琢磨来的……”
“玛德琳老师的诊所重接机械义肢的手术很多，原材料大部分在这附近就能买到，各个档次的都有；不过她很挑剔，能被她看中次数最多的，自然也就是最好的。”女孩耸耸肩，倒也没什么避讳的意思：“这儿只有一位大夫对这东西有需求，她的喜好这样明白，那其他人的生意好不好做，答案也就很清楚了。”
中年人稍稍一挑眉，脸上敷衍冷漠终于褪去了几分，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小孩。
她瞧着并不是故作老成的早熟姿态，从容，镇定，被自己这样死死盯着，还能游刃有余地露出个小孩子特有的可爱笑脸。
……甚至可爱到有点讨厌了。
“行，就算你说的，其他人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我能趁机拓展一下店面，”老刘故作痛快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她之前的说法，又接着反问：“那我就算真的到时候缺人，从这儿雇就得了，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不是要您听我的。”女孩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只是提供给您一个新选项。”
“毕竟您看，您也算是一个人垄断一样买卖，又像您说的，玛德琳女士没什么管理你们的义务，那那一天要是真的来了的话——”
叶珀的提醒点到为止，老刘梗了一下，倒也没在反驳什么。
堵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不用提伊里姆这种烂地方……他真的哪天回家被敲闷棍都不意外。
可面对这么小的女孩儿的提醒，自诩成熟的中年人心虚但嘴硬：“那我也可以雇佣兵帮忙。”
叶珀一挑眉，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最初那种小女孩特有的乖巧甜笑。
“那好贵的。”她无辜道。“你说是吧，刘叔？”
老刘：“……”
那倒是。
中年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悻悻之色，也默认了她之前的称呼：“那你要介绍的就便宜？”
“我认识几个家伙，凑合凑合还算合适。”叶珀想了想，很认真回答：“之前都是些街头混混，能力上肯定没您想象得那么靠谱啦，但至少肯定比佣兵便宜？反正都是混混出身，倒也不必担心他们不敢打架。”
老刘想了想，勉强退了一步：“成，可以看看。”
女孩脸上笑意变浓。
他略一顿，又禁不住板着脸提醒：“不过事先说好啊，我也就是先看看，不一定真的会收下。”
“当然。”叶珀答应的很干脆，并没有老刘想象中的死缠烂打，很配合的点点头。“我只负责帮到这一步，剩下怎么做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还只帮到这一步……”老刘嘀嘀咕咕，无奈叹了口气，“你朋友？”
叶珀想了想，有些意外的摇了摇头。
“认识。”她说，“正好能帮得上忙，所以能帮就帮了。”
*
一件事情解决了一半，叶珀略作思考，时间还算充裕。
要找孟十三也是很简单的，自从上次分开之后，那小子和他的伙伴意外很老实的待在自己的小基地里没有到处乱跑，没去地下工厂，也没和平时一样到处晃悠收取保护费。
不过仔细算算，耐心估计也快熬到极限了。
此前的孟十三虽然脾气又直又暴躁，但好歹也算是个合格的“头领”，其他小弟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只能靠着其他同伴的接济勉强度日，其中孟十三拿的频率又是最多的，此前有搬运工的报酬能囫囵填上大部分窟窿，现在他不再回去工厂，日子也开始渐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比起似乎还能再坚持几天的孟十三，其他人的反应就要直白激烈得多。
“头，咱们该不会就这么硬等吧？”周长江看着坐在高处发呆的少年，表情愈发苦涩，“再这么挺下去，兄弟们怕是熬不住的。”
孟十三嘴里叼着根枯黄的草茎，他一双浓眉慢慢绞了起来，有些烦躁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那怎么办，那丫头说能帮忙，而且这距离半个月的期限不是还差几天呢么，再等等吧。”
“……真要熬到最后一步你才走，是吧！？”他不说话还好，一提起这个，立刻激起了好几个人压抑许久的恶毒不满。
“你乐意给人当看门狗你自己去，别拉上我们！一个小丫头片子说的话还真就信了！”有人忍无可忍的咆哮起来，不顾周长江在旁一脸苦涩的温声劝告，随手把所谓象征团体的旧外套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就往外走：“疯子，野狗，贱命一条……老子反正不伺候了，你就在这儿守到死吧！”
周长江反射性看向了孟十三的方向，然而平日里最暴躁最好斗的那一个听了这样的话却只是静静坐在高处，面无表情看着要离开的同伴，始终一动不动。
孟十三懒得做出反应，周长江看着他，随即其他几个人不知何时也将目光看向他的位置，那种诡异复杂又带了些惊恐的表情看得他十二分的莫名其妙：“干嘛，我懒得管还有事了？”
“不是，是……”周长江的嘴边溜达出一句本地粗口，颤巍巍的举起手，示意他看向上方残破的半边铁皮棚顶。
孟十三一脸莫名其妙地跟着起身仰头，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险些没从高处滚下去：“草！”
叶珀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盘膝坐在高处。
面对一群人或是惊恐或是惊愕的目光，女孩仍是优哉游哉地，单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们。
“……”孟十三咽了口唾沫，心跳从刚刚开始就没慢下来过。
他缓了口气，才干巴巴的开口：“你怎么来了？”
“来兑现承诺？”女孩维持着那个姿势，好声好气地回答，“之前不是答应过了会给你们找到方法的吗，现在帮你们所有人找了个新去处，赚多少暂时不知道，但好歹应该比地下工厂那个轻松点？”
她话音落下，便是一阵反应激烈的窃窃私语声。
周长江的反应最淡定，他转头看向孟十三，却没看到什么其他的动作。
少年仰头看着高处的女孩，嘴角无意识地咧开一点得意的笑，眼里也仿佛映入了星子般的光彩。
叶珀倒是神色淡淡，她看了一会这群讨论起来的小混混，和那几个原本已经准备离开、此时却不尴不尬停在原地的“叛离者”。
“你……”孟十三的声音有些哑，下意识寻找着话题：“你给所有人都找了地方？”
“理论上是的。”叶珀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几个离队的人身上，脸上露出一点敷衍的苦恼：“不过现在嘛，好像人数有点对不上？”
“那怎么办？”孟十□□射性问。
这一次，叶珀的目光终于落下来，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下面的孟十三。
“你的人，你问我吗？”女孩轻飘飘地反问。
“……”
孟十三看着她，若有所觉。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原本僵硬如一片死水的脸上终于再次泛起鲜活的涟漪，重新挂上了其他人最熟悉的那种掺杂凶狠戾气的张扬笑容。
少年撸起袖子，简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平静应声道：“那你等我一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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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兑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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