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顾琮依然是想要拒绝的。
但是，不行。
大狗绷紧着身体，对着那只沉默的大鸟发出警告的低吼。然而对方漫不经心，满不在意，鹫是食腐的猛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真的并不介意自己的猎物是死是活。
不过路德维希注意到了少年的迟疑，于是在最终带着顾琮离开缓冲带深处的时候，两人去的却不是什么甘露院学生集聚地，而是路德维希的临时驻地。
十分简单朴素的摆设，区别于华贵非凡的装扮，路德维希现在住的地方只在荒芜废墟的墙角处撑开一顶军用帐篷，旁边放了一套简易折叠桌椅和几口箱子，男人招呼少年在自己面前坐下，主动从壶里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倒是忘了些重要的问题，”路德维希主动解释起来，脸上带着的也是十足真诚的歉意，“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不方便让你直接去和你的‘同伴们’汇合。”
一个能靠自己扛过觉醒期的年轻向导，资质能力自不必提，好胜心也是不会少的。
这样贫民窟长大的孩子路德维希不知道见过多少，强悍耀眼的实力与玻璃般易碎可怜的自尊心，通常都是这些孩子身上最常见的几种特性之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大概也不会例外。
此行一同出来的学生虽然也有伊里姆的出身，但大多在十一二岁的年纪就被接引人带走进入甘露院学习，多年培养学习之下，他们的行为举止已经像极了树城本地人：矜贵，优雅，礼貌，每一个都是十分优秀的好孩子。
路德维希是很为这些学生感到骄傲的，但也很清楚，现在让他们和眼前的落魄少年见面，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顾琮没注意到对方堪称慈爱的小心思，只警惕问道：“是说我可以走了吗？”
“哦，当然不是了。”路德维希和颜悦色地回答说，又随手将手杖戳在少年的腿边，止住了他意图起身的小动作。
“坐下，孩子。”
他无视了少年僵住的脸色，从身后拿出一个丝绸袋子，直接放在桌上推过去，平静道：“就当我买你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如何？”
顾琮本来还想坚持一下，但看见这人随手拿出的东西，又莫名止住了离开的冲动。
——满满一袋子的高纯度晶核，是自己之前在地下工厂也极少见到的高等货。
……不可否认的是，少年有点动心了。
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细微变化，视线随意撇过旁边也忍不住探出脑袋的伯恩山，脸上笑意渐深。
嗯……果然只是看起来成熟，本质仍然也还是毛茸茸的未成年小狗呢。
给一点甜蜜的诱饵就会露出脑袋，怎么不是小孩子？
“别客气，孩子。”路德维希很大方的直接把东西递过去，温声道：“伊里姆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我不方便给你其他的更有价值的，但这些应该能让你过得好一些。”
顾琮面无表情，也没有动。
“我不是很懂，先生。”少年的眼中并没有多少克制的恋恋不舍，他再冷静不过地转开目光，微微蹙起眉头看着眼前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解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
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情，换成他妹来都不会信。
“其实没什么为什么，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早在几年前就被接引人从这里带走送去甘露院，成为我的学生之一。”路德维希很平静的解释，“哨兵向导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资源之一，每一个自然诞生的孩子都是重要的，你要是无法理解，那么大可以把我当做一位心怀愧疚的老师，想要竭力弥补一个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可怜孩子。”
他说的诚恳，表情也真诚，可顾琮看着他，只会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听不懂您说什么，”顾琮皱起眉，“我不去你那什么甘露院，你也不是我的老师。”
“你会是的，小子。”路德维希微笑着反驳，“你已经在试着自□□用向导的能力了，甚至比我预想中更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避开了白塔的接引人，但我知道，你要是一点往上爬的野心都没有，不会这个年纪就能看清这种品质的晶核。”
顾琮倏然僵住，抿了抿嘴唇。
“觉醒了能力，却不愿意离开故乡的孩子我也是见过的，”路德维希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手杖上的宝石，耐心至极地解释着，“但这样的孩子大多家庭风格温馨富裕，更乐意满足现状，也没什么离开的必要，可惜伊里姆的孩子基本不会是这样，白塔是你们唯一获得更好生活的机会，绝大多数都不会选择放弃。”
“你是生活富裕的类型吗？”男人微笑着问道，他目光掠过桌上那一小袋晶核，又略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无奈看着表情僵硬的顾琮：“我感觉不太像呢，孩子。”
“家中有流连之物所以不愿离开是真的；但是靠你自己能力能做到生活富足，应当是假的。”
男人说到这里时，少年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地细微绷紧。
路德维希没在多说，点到为止。
“没关系，”这位甘露院的院长很宽容的表示，“我从不强求任何一个孩子必须要按着我的要求来，你依旧来去自如，也可以带着这些晶核离开，提前说好的：这是你的报酬。”
顾琮沉默着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拿走了桌上的晶核。
男人没有阻止他，只是在少年快走几步准备离开时，忽然又叫住了他的脚步：“说起来，你认字吗？”
少年脚步放缓，回答：“……认得，日常阅读够用的程度。”
“那可真不错。”路德维希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又起身从一旁的箱子里摸出一个泛旧的笔记本，顺着桌子推了过去：“把这个当做赠品一起拿走吧，我年轻时的一些随想笔记，你毕竟是个完成觉醒的向导，没有老师的帮助单靠自己摸索太麻烦了，这东西应该能帮到你一点。”
顾琮绷着脸，却还是快步走回来，一把拿走了桌上的笔记本。
“……多谢。”他干巴巴地道谢，路德维希笑意温和，很宽容的表示：“无妨，你要是有没读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这里找我，甘露院的实战训练时间很长，我们有很久的时间可以慢慢磨合。”
少年潦草点头，近乎魂不守舍的快步离开了。
路德维希安稳的坐在椅子上目送他离开，神色悠然又放松。
——这孩子会回来吗？
嗯，应该吧。
路德维希漫不经心地想着。
有资质，有能力，也有野心，只是身边有一点点阻碍脚步的麻烦，目前来看，并不影响什么。
接下来要看的就是这小子能不能靠自己看懂那本手记、以及是否具备穿过缓冲带找到自己的本事了。
要是找到了自然是最好，证明他又找到了一个资质出色的好孩子；
要是没找到、或是一不小心消失在了黑潮的风暴深处里……
那也无伤大雅的。
院长的心态无比松弛。
甘露院的好学生很多，虽然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但也不缺这一个。
*
那本手记很厚，被少年用力捏着，时间长了，绷紧的手指都开始隐隐泛酸。
顾琮回家的时间不早不晚，叶珀还没回来，家里仍是一片稍显空旷的情景，他用力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指，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略微犹豫几秒后，还是选择先坐下来，翻开了那本泛黄的手记。
路德维希的笔记是一种炫技般的干练优雅，落在笔记上的措辞却是十分的浅显易懂。
这本随手杂记算是这位甘露院昔日首席向导、现任院长的日常随笔，从年轻时的一些随想感悟到成为老师后的一些课堂灵感记录，对旁人来说价值不大，但对于常年困囿于伊里姆这偏僻方寸之地的顾琮来说，几乎每一句话都令他豁然开朗。
他看的有些太投入、太入神，以至于叶珀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口，他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妹妹已经回家了。
习惯了进家之前就是满屋温暖烟火气的叶珀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她看着兄长匆匆忙忙跑到厨房开始忙碌起来，脸上却露出个饶有兴趣的表情。
“出去遇到什么好事情啦？”随着女孩笑嘻嘻的询问声，黑足猫也绕着伯恩山绕了一圈又一圈，又跳到大狗背上检查他的毛发，只不过状态和平日一样，找不到什么违和的破绽。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站在灶台旁边的顾琮无奈失笑，“不还是和平日一样？你去上学，我去找地方赚钱，就这么简单？”
“嗯，骗人。”叶珀眯起眼睛，忽然戳了戳哥哥的脸颊，“表情可比平日里放松多了，哥，你之前赚钱赚的特别多的时候也没这么开心过。”
顾琮闻言却是一怔，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我看起来很开心？”
“嗯，开心啊。”叶珀看了一眼和黑足猫黏在一起摇尾巴的伯恩山，随口应声回答，“主要是放松的成分更多一些吧，又赚到好多钱了？”
赚到钱了？
顾琮的目光瞥向放在柜子里的那一袋子高级晶核，脑子里想的却是放在桌上看了一小半的笔记。
……应该，也算吧。
“叶子。”他忽然叫了一声自己在旁边盯着猫狗胡闹的妹妹，女孩嗯了一声，没回头。“什么？”
顾琮放缓了自己手上的动作，试探着说道：“……明天开始，哥哥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叶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顾琮手指痉挛抽搐似的一紧，反射性地就要收回自己之前的话：“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好，哥就不去了……”
“可以啊。”
然而不等顾琮急着说完后悔的话，叶珀就弯起眼睛，很愉快地点了点头。
迎着兄长怔愣的目光，女孩却坦荡荡地靠在门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哥哥喜欢，那就去。”她很痛快地表示，“别总是担心我嘛，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哥哥的喜欢更重要吗？”
顾琮微微垂眸，也有些无奈：“可这样对你不太公平，叶子，我要是离开了家里就没人照顾你了……”
“这种事情反倒是最无所谓的吧？”叶珀眨眨眼，奇怪道：“难道不是让哥一直留下来照顾我才是最不公平的吗？”
“多为自己考虑些嘛，哥。”
她拍拍兄长的胳膊，安慰道：“放心啦，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想去就去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