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无论如何……”
“……她是一个孩子……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
在外界近乎无休无止的争吵声中,叶珀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身体每一处的肌肉都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撕裂重组,酸痛,麻痒,可抬起手想要按压缓解也没有一点力气,她的目光盯着灰白的天花板,眼神呆愣愣的,似乎是在消化自己现在的情况。
一只手伸上来,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女孩转过头,对上了兄长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睛。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顾琮一直坐在床边,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苦熬等待了多久,满是疲惫憔悴之色,令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心口酸痛的程度。
好在她现在醒了过来,至少能让人松一口气。
“觉得哪里不舒服是正常的,体力透支之后的发烧反应,”抚摸她额头的那只手指腹带着熟悉的粗糙茧子,顾琮的脸上挂了安抚的微笑,抚摸着她的脸颊和头发,柔声叮嘱:“不要乱动,慢慢养就好了。”
女孩的眼神在兄长的脸上停驻许久,却像是情绪与体力一起耗干一样,许久都没有太多鲜活的反应。
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极了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顾琮与她目光对视着,片刻后却又有些慌乱似的主动错开了眼神,少年微微阖眼,调整呼吸的节奏中带着隐秘的颤意。
玛德琳女士告诉他,这是正常的。
因为之前的妹妹直视了黑潮之中的某种不可名状的“本质”,那种东西能随随便便就让资质平庸的哨兵崩溃发狂,她如今只是体力透支昏迷不醒,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局了。
“……精神上应该也需要一点消化时间,你需要耐心。”玛德琳最后这样说。
他做好了准备,可当她真的用这种空洞冷淡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一层脆弱不堪的软壳。
“哥。”好一会,她才眨了眨眼睛,似乎那个最熟悉的灵魂已经回归了这具躯体,可她的眼神,她的注意力,她的思绪并没有分给兄长太多,女孩动了动她枯萎褪色的嘴唇,轻声询问道:“之前救下来的那些人呢?”
“……”顾琮沉默了一会。
这个角度下,叶珀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见兄长的胸膛缓慢起伏了一瞬,随即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垂在床边的手掌,一边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这才像是抓住了什么主心骨似的,慢慢放松下来。
顾琮垂眸回答说:“大部分的状态都还是可控的,教会那边开放了新的收容场地,至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黑骨会为他们尽力找到合适的去处,你不必担心。”
少女的手指轻轻一颤,声音也带了些请求的意味:“哥……”
“想问你之前捞回来那个小子?”他幽幽道,见少女微微点了点头,做哥哥的脸上也仅仅是露出了一点无奈又头疼的表情:“他没事,抢回来的时间很及时,第一时间就做了手术,后续不必担心污染异化的问题了,但是要适应自己的新义肢怕是还需要不少时间。”
他自认自己说的足够清楚,可女孩的眼神告诉他,这种敷衍的描述并不足以让她安心。
她窥见过黑潮之下的真实,知道那个**凡胎的普通人曾经面对过何种不可名状的未知与恐惧。
顾琮看着她,想要微笑,最终却只扭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这边有很多人帮忙照顾的,妹妹。”顾琮轻声道。
他们有很多人照顾,有很多人在意,有很多人的爱。
他们得到过你的爱和注意力了,叶珀。
他们已经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过一次了,妹妹。
“我们不要留在这儿了……”仿佛那脖颈之上的是什么难以忍受的重担,叶珀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慢慢俯身垂首,把他的脑袋抵在自己的手掌旁边,喃喃低语着:“别再次扔下哥哥,好不好?”
他的身体僵硬而冰冷,只有交握触碰的这点肌肤勉强保留着一点活人的温度。
“哥……”叶珀竭力去理解少年此时的心情,她至少能明白自己此前的行为着实伤透了兄长的心,她稍稍犹豫片刻,还是将已经扣住指缝的那只手更进一步贴向顾琮的掌心,又轻声道:“我不走的,我就是看看。”
“他的情况很糟糕,我之前甚至不能确定救下来的是不是个活人。”
“……当然是个活人,孩子。”少女话音未落,门口处就紧跟着接上了另一个陌生人的回复,几乎是瞬间,叶珀感觉到那只抓着自己的手绷紧了力气,顾琮反射性直起身子看向门口,就像是被入侵领地的家犬,喉咙里也压出了警告的低音:“你来这儿做什么!?”
路德维希站在门口,脸上仍是一贯轻柔优雅的微笑。
“别这么紧张,这再怎么说也是玛德琳的地盘,就算真的做点什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男人无视掉顾琮警惕的目光,若无其事的上前一步,直接伸手覆在少女的额头上。
“我本来是想着,看玛德琳那女人现在忙得热火朝天,抽空过来帮个小忙……”路德维希略有些遗憾的看着仍一脸迷茫的少女,她身上的精神触丝密密麻麻,被顾琮缠得像是个茧子,完全没有留给自己一星半点伸手的可能性。
“看起来你这里倒是用不着我了。”他收回手,又对着一旁的少女露出亲切地笑脸,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我名为路德维希,参考你和玛德琳的关系,应该也算是顾琮的老师?”
少女微微一怔,脸上的警惕褪去几分。
“您来这里做什么。”比起已经放下警惕心的叶珀,顾琮看着他明显还有些特别的不安,“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这话说的,我就算和伊里姆没什么关系,也不至于说看到这种画面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吧?”路德维希微笑道,他目光转向叶珀,又问:“刚刚这位小朋友不是还想去看看另外一位病人?你要是担心她的情况我可以帮忙陪同一阵,几步路而已,我们很快就回来。”
“不必。”顾琮反射性拒绝了,“我自己也可以……”
路德维希仍在微笑。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少年的脑袋里就传来一阵熟悉尖锐的刺痛,他握住妹妹的那只手反射性的收紧,毫不意外的等来了叶珀忧心忡忡的询问声,少女撑着力气挣扎着起身,尚且细瘦的手腕接住了兄长栽倒的身体:“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想说我没事,可脑内蔓延开的刺痛力度控制的极好,恰好是一个足够令他清醒、又无法让他正常开口的程度。顾琮握着妹妹的那只手力度越来越紧,直到另外一位长者的手覆上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分开了他与少女交握的手掌。
“向导的精神透支过度罢了,”路德维希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让他休息一会就好。”
叶珀看着他,眼神仍是将信将疑的。
“不是还想去看看你之前救下来的伤患?”路德维希的笑容没有半点变化,温声又道:“正好,让你的哥哥好好休息一会,我们快去快回,如何?”
“……”少女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配合着跳下病床,把已经动弹不得的顾琮放平盖好被子后,跟上了路德维希的脚步。
*
黑石的病房相离不远,在门口遇到了来去匆匆的护士长,白芳芳看见已经起来走动的叶珀神情略显错愕,但她看了一眼旁边跟着的路德维希,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其他普通人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黑石情况最糟糕,刚刚结束手术不久还在静养中,叶珀没有进门,而是隔着玻璃看着屋内的情况。
脱离了危险的年轻佣兵还在昏睡之中,被褥下空荡荡的部位让少女的目光停驻了片刻。
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身边这位神色平静的长者。
“不进去看看嘛?”路德维希轻声问道,叶珀摇摇头,提起另一个问题:“您如果当时稍微愿意帮一点忙,他是不是就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少女神色平静,只是平铺直叙的询问,并不见多少迁怒的幽怨与痛苦,路德维希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说:“伊里姆的事情本就与我无关,小朋友。”
叶珀慢慢哦了一声,对这个回答好像并不意外。
“梅洛克先生也没有下去。”她又说。
“梅洛克能力有限,孩子。”路德维希温声解释,“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没空顾忌一个年轻佣兵的死活。”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你没有选择去救他,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真的会死。”路德维希甚至拍了拍女孩的头顶,然后才说:“多亏了你呢,小朋友。”
叶珀轻轻点点头,“我知道。”
即使被扔下了这样一句沉甸甸的夸奖,女孩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太过平淡的样子。
“那么——”
她停顿片刻后倏然开口,仰起头看着路德维希的时候,眼眸漆黑如夜幕,“排除为了帮忙这个原因,您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一直待到现在?”
路德维希笑眯眯的看着她,:“因为你哥哥也在这儿呀,孩子。他可是我的学生呢。”
叶珀慢吞吞地答:“他看起来不是很想和你走,先生。”
“当然,”路德维希耸耸肩,然后才露出一个故作遗憾的表情:“真可惜……他本来是有资格的,谁让他偏偏弄丢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呢。”
少女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小了一点,随即她低下头,长久沉默地注视着病房内昏迷的佣兵。
路德维希看着她,轻声询问:“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吗,孩子?”
这一次,叶珀安静了许久,才哑声回答:
“……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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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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