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弄丢的录取通知书？
这个问题徘徊在少女的心头，直到顾琮带着她回了现在的临时住处，她也还在思考着。
先前的住处已经被黑潮吞噬，新家看起来还有些灰扑扑的简陋，顾琮进门之后就开始熟练地收拾起来，和过去一样，女孩站在一边，只需要负责安静的看着就行。
屋子里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杂件和尚未开封的新家具，顾琮低着头不曾看她，和过往一样，时不时唠叨几句家里的琐碎日常，他说天气，说环境，抱怨这里的陌生，怀念自己辛苦做好的许多小玩意……唯独不提自己的未来，不提路德维希的出现，不提他们之前在黑潮附近产生的摩擦。
就好像他不想，她不说，那些问题就能当真不存在似的。
……可偏偏叶珀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口。
伊里姆是个太过狭窄又灰暗的地方，很多时候，在这种环境里，叶珀会忘了自己是个哨兵，而顾琮是个向导。
仿佛他们一直都还是最初的两个小孩子，仍然一起住在那个用集装箱改造的小家里，依靠着彼此的体温依偎取暖，熬过一个又一个苦涩的日子。
只要不抬头看世界，只要不去刻意分辨身边的变化，那么好像就可以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变过的样子。
可是，哥哥……
顾琮啊。
叶珀安静的看着他，想，即使你自己不愿承认，可最不愿意回去那个小小集装箱的，其实应该是你才对。
猫看着那只在新家窜来窜去兴致勃勃地大狗，很轻地叫了一声。
“哥，”最终还是叶珀主动开口打破了微妙僵滞的气氛，她蹲下来，按住了兄长准备拆分家具零件的手背，轻声问道：“你的录取通知书哪去了？”
顾琮眼睛眨了眨，看起来对这问题并不意外：“路德维希告诉你的？”
然而少女眼睫微垂，平静反问：“就算那位不和我说，难道你之后就不会找个由头提醒我，告诉我你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不是不小心。”顾琮心平气和地回答。
他看着那只抵在自己手背上的纤细手掌，轻声道：“我要进去黑潮找你，总得有个让路德维希愿意放过我的理由。”
他的语速很慢，很柔和，妹妹的手指却生出了几分细微的颤意。
看吧。
顾琮的目光落在少女的手背上，满怀怜爱的想着。
“你没有我不行的，妹妹。”他握住那只隐隐发抖的手，另一只手伸向少女的脸颊，他知道这张可爱的脸上此时会有的表情，迷茫，委屈，甚至是可怜的绝望……但是很可惜，这一次，哥哥不会哄她。
他们注定无法分割，哪怕忽略掉这层虚伪的兄妹关系，她的歉疚，她的痛苦，她的本能与天性也都会注定：她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多好啊，叶子。
哥哥再也不用竭力维持什么，因为哪怕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哥哥，你也是必须要爱我的。
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心底空洞的缺口扩大，任由那种空洞被少女眼眸中溢出的情绪反复填满，品尝着这种恶劣又病态的满足——她越忍耐，越痛苦，越能证明，她永远也离不开自己。
——没有我，这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你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我，叶子。”
他伸长手臂，将长久沉默的少女揽入自己的怀中，他已经长得足够高大，单靠自己也能将他的珍宝完整地藏在自己的影子里面，叶珀安静地待在他的庇护之下，温顺地没有半点挣扎。
半晌，她的手指抓住兄长的衣袖，脸颊埋在他的胸口处，闷声问道：“是在黑潮附近弄丢的，是吗？”
是因为我才故意弄丢的，对吗？
顾琮垂眼，那么细心又溺爱她的性子，偏偏没有否认这句话。
他只是将下颌抵在少女的头顶，轻声细语地提醒：“你找不回来的，叶子。”
年轻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怀里这只猫崽会不会偷偷去把那张废纸找回来——即使他自己也很清楚，她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但是，不受拘束的随性自由和没有脑子的横冲直撞，显然还是两回事。
叶珀不爱听话，喜欢仗着自己的本事肆无忌惮地到处乱跑，但也不代表她会鲁莽到随便找死。
……
在那片新升起的隔离防护墙之外，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这里算是距离黑潮最近的地方，再过一阵子，那片徘徊的黑雾会散去，留下名为缓冲带的区域，现在在这附近还有人会驻足流连，眺望自己曾经的旧日居所，但很快的他们也会转身投入自己的新生活，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叶珀搬了新家以后，倒是会常常出现在这里。
顾琮不会阻拦她，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跳。
她能怎么样呢？这只尚且幼小的野兽，还没有等来分化期的天才，对兄长满怀愧疚的妹妹，有太多东西阻止她跳下去去找那张改写了两人命运的薄薄纸张。
叶珀不想就这么放弃，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能再做点什么。
肯定还是有什么是她忽略的……少女垂眸思索着，好比说为什么路德维希会突然出现？他想要带走顾琮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弄丢了录取通知书，他为什么自己不去采取行动，偏偏选择来找自己？
是觉得她有能力把那张纸找回来，还是说——
自己能影响到什么有能力的人，帮她把那张纸找回来……？
少女忽然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来到了防护墙的边缘处，她此时距离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眼看着她下一步即将踩空，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自后抓住少女的胳膊，把她向后扯退了半步。
“……”叶珀顺势仰起头，一脸平静的看着身后的梅洛克。
白发佣兵叹了口气：“未分化的哨兵，身边还没有向导，就这么跳下去是想找死吗？”
“不。”出乎意料的，叶珀指指他，平静道：“我找您，头领。”
梅洛克嗤笑一声，拽着她的手却没松开：“那你怎么想的，觉得自己这种找死行为就能逼我出来？”
“更准确一点来说，不是我想逼您出来，是您很需要见我一面吧？”女孩语气平淡，慢悠悠地解释着，“我是不知道您和那位院长具体商量了什么，可这一步一步安排下来，不就是很想让我和您见个面吗？”
梅洛克一抬眉，却是笑着问：“何出此言？”
女孩轻飘飘地啧了一声，略有些不耐烦地样子。
“那张录取通知书，”她说，“某种意义上我和那位院长态度一致，都很想把它找回来，只不过那位本事通天的大人物不选择自己亲自动手，反而选择拐弯抹角地来提醒我，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
“他想要我来亲自找，要我自己拿着那张纸去说服我哥离开这里去往白塔……但显而易见的，我没这个本事，所以四舍五入一下，我还得再欠个人情才行。”
“欠谁的呢，”叶珀仰头看着身后的白发佣兵，幽幽道：“……只能是那个有本事下去，帮我把东西带回来的人。”
梅洛克看着她，只是笑笑不说话。
“院长想要不留遗憾的带我哥离开。”叶珀看见了对方带着愉快笑意的眼睛，也只是慢慢叹口气，无奈又说：“而您呢，同样也想要一个机会，让我名正言顺地对您低头，最好顺便再欠一个天大的人情。”
其实说到这个，叶珀是有些不理解的。
就算没这么多弯弯绕，她正常发挥按着计划和剃刀他们的小队合作，之后也能顺顺利利地加入黑骨，完全没问题的呀？
“按着你原来的思路，还有剃刀他们对你的认可与偏爱，你真的加入黑骨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梅洛克轻描淡写地解释着，更准确一点来说，黑骨到时候只会是个方便她逃离兄长掌控的跳板，一旦达成最初目的，这猫崽子立刻就能从他眼皮子下面跑没影了。
她毕竟没有必须长期留下的理由，不是么。
要是没有发生这许多事情，梅洛克其实也不介意帮小女孩完成她小小的私心。
叶珀也叹了口气：“但是发生了一点意外对吧？就像院长先生看中了我哥的本事，您大概也有个类似的理由。”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梅洛克说，“要不要再猜猜？”
“不猜。”叶珀怏怏道，“放过我吧先生，我能计算到这一步已经很费脑子了，您总不能指望我能分析出根本没接触过的信息，总归我绕过我哥也绕不过您，绕过了您也出不去伊里姆，不如两边都干脆点——”
女孩抬手一指远方的黑潮，心平气和地表示：“您帮我拿回我哥的东西，我就乖乖听话任您差遣，怎么样？”
梅洛克盯了她一会，忽然屈指敲敲她的额头，幽幽道：“说的夸张，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他说。
“要是按着最初的计划，你本来就应该是被叶青山交给我抚养的孩子——如今不过是‘养父’从外面的野小子手里把你接回来，谈不上什么‘任我差遣’。”
叶珀略有些警惕：“我有个哥就够了，可不会把你当爸爸。”
小女孩的叛逆期吗？梅洛克没有太过纠结这问题：“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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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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