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珀是个讨厌拘束的女孩子。
梅洛克很清楚。
虽说自己眼下和她勉强也算达成了交易，但就像顾琮这样做让叶珀很不高兴一样，自己的这种行为，本质上其实和那小子没什么两样。
白狮安静站在一旁，猫崽仍是贴着叶珀的脚边站着，毛茸茸的一小团，在两人达成交易后，大部分时间里更是只愿意用个后脑勺对着他。
小没良心的。梅洛克意外有点哭笑不得，偏偏下意识地放软口吻，不想惹她生气：“再怎么说我也是要亲自去一趟黑潮深处的，你对我就这个反应？”
叶珀仰头看着他，眼中有些做作的诧异。
不然呢？女孩黑漆漆的眼睛里写满了这样的反问，还想她什么反应？她一个未成年的猫崽子，对面是个成名多年的顶级哨兵，两边对赌，怎么想都不算是双赢的局面吧？
梅洛克被她盯得有点微妙地心虚。
所以说，这就是和聪明小孩打交道的坏处了。
他和路德维希的计划本来也没太用心遮掩，大概在自己主动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算是暴露的差不多了，对梅洛克来说不算什么坏事，聪明小孩也有这点好处：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冲着她来的，这就很好办了。
“知道军团的基地在哪儿么？”梅洛克伸手戳戳女孩的脸颊，心情不错的说道：“等你准备好之后，我给你三天时间，范围就在北边的军团驻扎区域，你要是能在三天之内找到那张纸，我就可以答应你后续的一切要求——哪怕你要我和路德维希打一架帮你把哥哥抢回来也行。”
叶珀怏怏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我哥的东西你早就拿到了！？”
老登耍我！？
“东西是那小子当着路德维希的面扔的，他要是打定主意把顾琮带走，自然不会一点都不管。”梅洛克解释得倒是大方，完全没有一点出卖临时队友的心理压力。“好巧不巧地是，正好我和他也都能知道一点那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要是一张纸同时能让你们两个都听话，何乐而不为呢？”
叶珀：“……”
被耍了。
两个人都被耍了。
女孩的情绪在一瞬之间指向了被愚弄的愤怒，然而她迅速冷静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哥姑且不提，我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梅洛克对她的反应有点惊奇，也有点意想不到的惊喜：“是这样。”
他没回避，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叶珀低下头，若有所思。
“……你刚刚说，能答应我后续的一切要求？”女孩仰头询问，梅洛克挑了下眉，跟着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只始终安静卧在原地的黑足猫慢慢站了起来，她转身看向了一动不动的白狮，猫支棱起耳朵，状若温顺地匍匐在地，周身肌肉却在无声地缓慢绷紧。
猫的眼睛扩张成漆黑的圆瞳，她盯着那只白狮，而叶珀笑着问道：“那……我想要您老人家从军团长这个位置上下来换我自己上去，也行吗？”
梅洛克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的话，也不是不行。”他笑着抬手落下，直接拍上了女孩的脑袋，她幅度很小的想要避开那只展示亲昵的手掌，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允许那只手抚上自己的头顶。
猫的耳朵抖了抖，状若温顺的喵喵叫起来。
装模作样的猫崽子。
梅洛克无奈失笑。
黑足猫，娇小，柔弱，惹人怜爱的可爱外形，任谁来看第一眼都会觉得她可怜又可爱，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也会给人一种微妙的错觉：太弱小了，没有自己的帮助，她真的能在这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吗？
可这终归不是家猫，无论如何灌注爱意让她习惯被饲养的氛围，她都不会是家猫。
看吧，白狮甩着尾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看似乖巧的小猫，心想：只是稍微给她看见了一点崭新的可能性而已，这猫崽子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要爬到他的头上来了。
有些东西刻进她的骨子里，是她天性的一部分，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叶珀看着他，终于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
比起梅洛克真正预期的程度，叶珀如今的野心仍显得幼稚又单薄。有关那句挑衅，她开口没想太多，纯粹是发现自己被耍了个彻底，心里下意识不爽罢了。
她知道梅洛克没当回事，梅洛克也知道她不是马上就要造反。
可那又如何呢？
既然敢说，既然敢应，那多多少少也都还是有些底气跟着的。
叶珀的心思活泛起来，在黑潮深处去找一张纸，和在军团内部搜寻，难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说后者同样有着时间限制，可相较最初的构想，梅洛克放水的程度已经堪比开闸泄洪了。
军团的地址不难找，找玛德琳老师问一问就知道，眼下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怎么进去，又怎么保证她一个外人能在那儿待上三天不被发现、发现后又不会被赶出去——
……
少女心不在焉的思考着这些问题，她没刻意掩饰过自己的心思和行动，而在不影响什么的前提下，顾琮也很乐意看见妹妹因为自己的事情愁眉苦脸的可怜样子。
当然，这一切的大前提，是不影响什么。
“叶子？”在接连几天都只是敷衍囫囵几口就从饭桌旁边跑掉后，顾琮终于堵住了又要往外跑的叶珀：“饭没吃完，你要去哪儿？”
“我不饿。”女孩下意识回答道，桌上饭碗还有一多半，平日里这都是顾琮自发自觉接着继续吃完，但连着打扫了几天剩饭后，他终于开始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顾琮拎着叶珀的后衣领，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你该不会是出门时偷偷吃过别人家的饭了吧？”
用别人做的东西填饱了肚子，所以吃不下哥哥做的饭了？
叶珀反射性摇头，她是真的不饿也没什么食欲，最近吃东西对她成了某种奇怪的负担，外物进入身体内部的存在感太过鲜明，吃下去的不像是什么柔软的食物，更像是坠在胃袋里的石块，压得她脚步都发沉。
除此之外，她对外界的感知也开始变得过分敏感细腻，本来已经熟悉的街巷嘈杂声忽然像是抬高了数个分贝，再夸张一点似乎都可以听清蝴蝶振翅的声响；那些平日里习惯的衣料也开始在身上摩擦出难以忍受的麻痒感，她这段日子一有空就往外跑，除了要找如何进入军团的线索之外，也是想要找个真正清净的地方，回避这些令她难受的细节。
女孩的脸颊看起来红扑扑的，脚边的精神体咪咪喵喵的跑来跑去，在半开的抽屉和狭窄的角落里来回溜达，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舒适呆着的地方。
顾琮看着黑足猫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喉结蓦地微微一动。
“妹妹？”他垂眸看着被自己拽住的女孩，精神触丝悄无声息地舒展深处，落在女孩的后颈和手腕处。
“宝宝？”
她心不在焉的应声，显然没听清他说什么，完全是习惯性地回应着。
少女自己似乎毫无察觉，可当向导的精神触丝织成庇护的丝网笼罩在她的肢体附近时，她那种隐约挣扎的力度也随之变浅了许多。
可还不够。顾琮收拢着手指，不动声色地慢慢地把女孩牵回自己身边，少女近在咫尺，可不知为何，他的精神触丝仍然触碰不到妹妹的精神图景，无法为自己的哨兵进行正常的精神疏导。
年轻人的心中生出了某种隐秘的焦躁。
“你好像有点疲劳过度了，今天先不要往外跑了，好好休息吧。”顾琮垂下眼，遮去眼中那些额外的焦虑，温声细语的安慰着自己的妹妹，“哥哥就在这儿，陪着你。”
叶珀怏怏应声，顺着兄长牵引的力度回了卧室，在他的注视下默不作声地趴回床上，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
她不算清醒，断断续续的昏睡，时不时就会睁开眼睛，确定一下周围的情况。
猫在她颈边趴卧着，抬起脑袋四处观望，仍是不曾放松下来的绷紧警惕。
他做足了准备，白塔的规矩，配对的规则，不同匹配度带来的各类影响……在顾琮看来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哪怕和妹妹的契合度无限趋近于零，他也有把握能让她成为自己唯一的哨兵。
可是，哪怕是契合度无线趋近于零的前提，也是叶珀会对他完全开放自己的精神图景，给予他那个结合配对的资格。
其实，叶珀的精神图景，他是可以进去的。
——可是，当顾琮的精神触丝深入少女混乱的意识，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荒芜旷野。
这片广袤而自由的世界对一只小小的野兽来说是美好的，可对于一只家犬来说，又显得太过空荡而孤独。
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抓不到。
顾琮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可能，那只在精神图景内无助寻找的大狗犹如被扯下引绳的惶惶弃犬，他找不到妹妹、找不到家、找不到一切熟悉的依靠。
他的妹妹宽容地允许他的精神触丝在她身上织成密不透风的巢，允许他用向导的精神控制为她做好分化期的感知阻隔，他的精神体在她的精神图景内部也可随意往来自由，可他偏偏就无法接触到她意志的核心。
……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她真正的向导。
年轻人无知无觉地跪在她的旁边，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成了此时他唯一可以抓紧求生的稻草，顾琮躬身垂首，将叶珀的手抵在自己的额间，近乎绝望地祷告着。
……神啊。
你若是真的存在，未免对我太过恶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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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分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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