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孟十三这边很久，黑石才挑了个空档问她：“你刚刚和孟十三说的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拆了东墙补西墙呗。”叶珀在阳光下慢腾腾伸了个懒腰。
“我和孟十三说我有门路，到时候出去了和人聊天说我有人手能干活，到时候谈妥了两边一合，万事大吉。”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内里又要涉及多少麻烦，黑石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部分。
“要我做什么？”他直接问。
叶珀掰掰手指，她现在的思路也不算十分清晰，但至少知道，要保证工厂有人运转，以供更多的人能在这里找到活着的门路，就像自己哥哥当年那样，找到一个能够养活自己一家人的工作。
同时考虑到伊里姆的特殊性，工厂建立初期的稳定性也需要保证，也就是需要军团下场，保证这范围内没人捣乱。
这方面和梅洛克的思路一样，优先保证军团，才能保证伊里姆。
“我得出去一趟。”叶珀说。
这片生机黯淡的土地单靠自己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想求点新的活路，她需要先试着和那群外面的战争贩子打交道了。
……
伊里姆位于极南，地图更边缘的外围是黑潮覆盖的死地，顾琮已经越过了那片高墙，穿过了长城的瞭望塔进入了树城的核心，而叶珀没有选择这样的出路，她的目光必须要看向另一种方向。
地图上唯一能供她选择的范围很少，梅洛克在这件事情上给了她一点小小的建议，让她可以先去沙城。
“首先，地图关系上，沙城与我们最近。”
梅洛克的手指划过地图，伊里姆在现存地图的最下方，可以直通上面的路线被边境长城割裂，左右与其他城市也相隔不同程度的特殊地形，他的手指点着临近那一小片昏黄色的区域，提醒道：
“沙城大多是天生的商人，和他们做交易的时候也不需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能成事，你要是想真正从头开始，可以试试去哪里碰碰运气。”
只不过区分两地之间的不再是边界长城高耸的城墙，地图上的小小一片依旧是人眼望不到头的沙海，藏了数之不尽的偷渡客。伊里姆的空气里充斥着廉价又粗鲁的气味，活人的气味，可沙城的风常年无休无止，生命的气味被吞没殆尽，人在这里，不过是相对显眼些的粗糙砂砾。
这地方同样也不产出粮食，要想有一片真正意义上可以自给自足的土地，要往树城那边走才行。
小小的黑足猫探索着这片陌生的区域，她的身影那样娇小，能轻而易举的躲进任何一片残破的影子里。
“我们这趟本来也不打算要买粮食。”女孩摘下自己阻挡烈阳和风沙的兜帽，身边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成年佣兵，状若随意地将她簇拥在最安全的中心位置。
叶珀在梅洛克给出的名单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了一个排名十分靠后的名字。
“瓦妮拉是谁。”
一旁的剃刀俯身靠下，目光在名字上停留一会，思索道：“是个沙城边缘处的小角色，有自己的帮派和门路，但是当初和她做生意的时候头领觉得她想法太多，不愿意黑骨跟着一起牵扯。”
叶珀生出了点兴趣：“先生给她的备注是‘给的太少，要的太多’，怎么，看伊里姆算是个乡下地方，趁此机会漫天要价？”
“说对一半。”剃刀回答说。
“她愿意出养活整个黑骨的价格，前提是要黑骨替她卖命，替她在沙城内部打下一个地盘站稳脚跟。”
叶珀挑了挑眉。
显然，梅洛克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伊里姆自己都还顾不过来呢。
只不过这句话也是条线索，叶珀从中看见了些许可以窥光的缝隙：“我以为沙城算是个清净地方？”
“这年头没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清净地方了，小姐。”剃刀很平静地回答道，“树城垄断了太多的资源，黑潮又在无限缩小人类生存的领土，引走了太多有资质的孩子后，沙城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一团散沙，不成气候。”
实际上要单看待遇，那么沙城和伊里姆其实算得上半斤对八两：白塔在孩子方面一视同仁，而比起几乎都是由黑户、佣兵和流浪儿组成的伊里姆，沙城的社会结构勉强还维持着正常的秩序。
在沙城，一个家庭可以依靠一个孩子跨越阶级，以血缘为纽带和孩子一起去树城生活，而且沙城还没有边境长城作为切割阻挡，没有资质的成年人也可以相对自由的离开，去其他地方谋求更好的生活。
沙城土地广袤，人口稀少，这种人心不齐又各求生路的地方确实容易滋生大小不一的野心：瓦妮拉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梅洛克最先接触她的时候还是几年前，她手里有的仅仅是个几十人规模的小小匪帮。
当叶珀的脚步踏上这片沙漠时，消息闭塞的接引人也能流畅说出瓦妮拉的名字。
“瓦妮拉啊……”中间商的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又充满着微妙恶意的微笑，“知道，当然知道！铁锈色的寡妇，她找了三个可怜的倒霉鬼呢！得益于她慷慨的死人前夫们，她现在的摊子铺的可要比当年夸张多了！”
叶珀坐在他的面前静静听着，那张仍是少女姿态的面容展现出一种独属于外乡人特有的懵懂好奇：“有多夸张？”
显而易见的，这位女性没有在这片土地上获得与她名声对等的尊重，她对下的掌控力但凡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这些人都不会用这样轻薄嘲讽的语气将她称作一个寡妇。
“工厂，帮派，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商人的目光掠过少女的肩头，看着她身后站着的正微笑着凝视自己的剃刀，意有所指的提醒道，“那位正忙得焦头烂额呢，您这样的外地生面孔要是有本事的话，想赚点什么好处，最好就趁现在。”
叶珀眨眨眼睛，小女孩一样不解地笑起来：“我能找什么好处。”
“枪械，弹药，各式各样的应急物资，佣兵要用的东西我们都可以碰碰运气。”剃刀在这里充当了一个替天真大小姐答疑解惑的年长者角色，至少目前来看，没有引起多余的疑心。
叶珀没有多问了，她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
手里有工厂，也有军火方面的资源，要养活的人很多，却没有足够压制的能力——
“也难怪她要和梅洛克合作，先生选择不同意了。”走出打听消息的小楼，叶珀摘了兜帽透口气。
从刚刚打听来的消息来看，这个规模压上黑骨大半甚至三分之二的力量，说不定勉强能控制住局面。
不过那前提是长期驻留压制才行，而不是一次性的买卖。
“外地人也能捞到好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更混乱一点。”剃刀也跟着应声补充，他看了一眼旁边摘下兜帽的女孩，哨兵顶级的身体素质避免了嘴唇干裂皮肤灰黄的狼狈姿态，黑发如绸，肌肤细腻如白月。乍一看起来，确实像极了在沙漠里也要耗费资源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她摘下兜帽透气，就这么三五秒的功夫，角落里已经传来了三三两两隐秘窥视打量的视线。剃刀微微蹙眉，反手又把兜帽给她套在了脑袋上，“沙漠阳光烈，挡着点眼睛。”
女孩脑袋点了点，没拒绝。
“也可能是本地人骗无知贪财的外乡人进去搞事情哦？”叶珀笑眯眯的提醒道，忍不住又啧了一声，煞有其事地感慨起来：“这么一看在伊里姆长大还是有好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脏活小时候都见过了。”
剃刀大笑起来。
“骗外地人进去杀猪盘的可能性不太大，小姐。”不远处传来朗姆酒的声音，他形貌优秀，性子也讨喜，被叶珀打发去另一边打听情况。
现在回来在临时据点一起交流情报，两边拿到的信息相差不多。
“搞这个首先要有利润跟着才行，伊里姆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乡下来的穷光蛋，与其说是想要从外乡人身上骗钱，倒不如说是想要借着他们的影子，顺手在里面捞点好处。”
瓦妮拉接手了三任丈夫的‘遗产’，虽然合法，却不算合情，三次婚姻的时间相隔太短，直接增加了下面的隐藏不定性。
她自己应该也预料到了后期的叛乱，只不过有预期和能对付显然是两个概念，沙城如今的情况确实有着太多的历史遗留问题，但瓦妮拉在这里面也是确实充当了一个炸弹引线的角色。
叶珀的态度很明显了，她对瓦妮拉很有兴趣。
那么，是选择直接结盟，还是隔岸观火，然后在旁捞一笔好处？
“怎么想的？”黑石的目光直接转向叶珀，等着她的命令。
叶珀抬眼看看左右，如今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四处行动的，有且只有剃刀的这一支小队，玛德琳自然不用多说，而梅洛克需要继续坐镇伊里姆，黑骨只是她可以借用的靠山，不是她可以随意出动的底牌。
女孩的目光落在“瓦妮拉”的名字上，许久未动。
“先去看看情况。”她抬眼看向远方，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兜帽，又笑道：“先生们，要做好在这儿长期作战的准备哦？”
朗姆酒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佣兵们对此不置可否。
剃刀点点头，开始着手安排后续的各种琐事，一旁的黑石听着，目光静悄悄地转向了正垂头沉思的少女。
她在他眼中仍显得年幼，但成长速度实在是快的惊人。
——这片陌生的、昏黄色的，充斥着风沙与铁锈气味的土地，叶珀要在这里迎接自己的十七岁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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