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的氛围与伊里姆截然不同，前者地广人稀，大量的土地被应用于工厂的建设，高度工业化带来的巨量财富使城市内部矗立起无数林立的高楼大厦，仰头只见霓虹闪烁，不见明月天光。
不过随着黑潮的入侵和树城有意的引导，也有太多人不得不离开了这片令人遗憾的故乡。
当叶珀和剃刀的小队进入这里时，只能从这些高耸的建筑物隐约窥见几分曾经极致繁华之下带来的奢靡风采，这画面令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孩感到些许新鲜的好奇心，她看惯了流民街的集装箱和铁皮房，见过的最完整最宏大的建筑物，也无非就是教会的那些古旧老楼。
沙城的这些建筑早已黯淡，一栋栋漆黑的废楼闪烁着星点的微光，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就成了流浪汉与帮派们的栖身之所，逼仄的巷口堆砌着垃圾与杂物，散发着劣质酒精和氨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猫少见地没有到处乱跑，而是规规矩矩地蹲在本体的肩上，连女孩的脚步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谨慎。
身后的佣兵们满不在乎地走动着，厚沉的军靴踩在水坑里溅起不规则的响动，只有紧跟着叶珀的黑石有意观察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极其小心地没有去踩到任何一个会溅起水花的洼地。
剃刀隐秘的瞥了他一眼，浓密的络腮胡掩住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这是在接手属于顾琮的身份吗？一旁的朗姆酒窥视着这一前一后的身影，他的后槽牙忽然泛起一阵微妙的酸意，几乎是没怎么思考的，他加快了几步，站在了叶珀的身边。
蹲在女孩肩膀的猫慢条斯理地一晃尾巴，又跟着跳到她脑袋上，转头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佣兵。
叶珀微微仰头，神色如常：“怎么了？”
“嗯……”朗姆酒能感觉到身后类似审视的视线，可同伴冷淡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作为提醒，反而激化了他心里某种潜藏的不满，于是他扯起嘴角，对着叶珀露出自己最灿烂养眼的微笑：“没什么，就是问问小姐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女孩跟着停下脚步，她仰头凝视那些高耸建筑物的时候，脸上也流露出一抹远超年龄的严肃惆怅。
“我在想……”她仰头注视着这些建筑，喃喃道：“如果这些地方都住人的话，能住多少人？”
朗姆酒跟着仰头看了一眼，若有所觉：“想借着帮派争斗在沙城抢个地盘？小姐，我得说这办法可以归可以，但就单单是咱们几个，怕是占不了多少底盘。”
佣兵不忌讳战争和死亡，但不带脑子直接去替人卖命和长久守着一片区域，这是彻彻底底的两回事。
黑石没说话，想起女孩此前提起的工厂和她特意找过的孟十三。
叶珀是有准备的，不过这准备在他看来也不算太充分就是。
女孩轻轻叹口气，没对朗姆酒的话做过多解释和反驳。
她的打算说白了很简单，就是想让更多人活下去，活的更好，活的至少看起来像个人。
黑潮不受控制，伊里姆可供生存的土地越来越少，她脑内原本的设想是把找到些共同利益让两边结成联盟，沙城大片荒芜的土地，以及伊里姆稠密的人口，可以像编辫子一样把两边交错缠绕成一条更加柔韧的绳索，以此凝结成更强大的力量，去抵抗那些未知的灾祸。
但只要稍稍认真想想，就知道这法子有多么的异想天开。
哪怕是伊里姆，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因为旁人几句话就跟着搬家，除非黑潮彻底吞没了现有的土地，这才能逼着他们继续往前一步。
这就像她曾经的那个家，不把其中的某个人逼到底线，那么两个人都会选择自欺欺人，不愿意打破现有的局面——伊里姆和沙城的人距离这底线还早得很呢。且先不提有树城，有白塔，哨兵向导撑着这片摇摇欲坠的天，单是他们自己在原本的土地上用些力气就仍能凑合着活下去。
既然还能活下去，何必又要搬呢？
这种温吞又强悍的极致抗压能力，本身和军团的需求就是矛盾的。
梅洛克也好，她也好，想的都是在这些人还有力气的时候往外挣扎着走一走，博一条新的出路；老实说树城现在在做的就是这样的活儿，不过它的态度其实从路德维希院长的意思就能窥见一二：最上面的人也只要最优秀的，哨兵向导才是他们培养和保护的重心，也想要靠着这群人争取出属于人类的活路。
至于余下这些不具备资质的人，并不在他们的筛选范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树城抽走了各地有价值的新生力量，留下太多庸碌麻木、也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希望的普通人。
在一堆新鲜炸药里藏一根引线，和在一堆受潮严重的火药旁边点火，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不过火药受潮了扔了也就扔了，再如何自诩堕落放弃希望的流浪汉，往他身边扔个炸药包也会反射性跳起来往外跑的。
叶珀冷不丁地就想起自己之前和梅洛克打的那一次，对方在最初提醒她的话：你必须要让我流出足够多的血才行。
——你想要打破规则达成你的目的，总要付出点新鲜的、强硬的，足以说服所有人的代价。
有些时候，也确实需要不择手段。
“好吧，”叶珀很干脆地转换思路，回应道，“那就先不忙着考虑地方的问题，去做点佣兵该做的事情。”
佣兵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
……
沙城内大大小小的帮派虽多，但所谓的战力构成大多也都是匪帮，雇佣兵，街头混混一类，理论上讲，除去类似梅洛克这种顶级哨兵亲自组建的军团，唯一算得上正规军水准的应该只有白塔内的正式编制，但这些战力要用来集中应对黑潮，不可能分散融入这种地方。
除此之外，各个帮派之间也有自己的嫡系，包括瓦妮拉也有。只可惜，就像之前的接引人说的，她□□的手段远远跟不上她扩张的野心。
眼下唯一勉强值得庆幸的地方，就是她这根引线点燃了沙城积累多年的矛盾，借着最初的混乱浑水摸鱼的大有人在，因为各种各样的麻烦焦头烂额的人不止她自己，至少短期内无需担心其他人会集中起来专门对付她一个。
叶珀的目标已经算是相当明确，直接就是冲着瓦妮拉去的；她看中瓦妮拉的野心，以及这份与庞大野心相比太过孱弱的能力，这朵美艳剧毒的菟丝花习惯了从外围寻找附庸物，只要她及时递出橄榄枝，稍稍流露出几分愿意培养她野心的意图，对方会很乐意和她达成协作。
大多数人没有反对，但小队内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反正沙城内部帮派众多，要不要试着分散投资，三五个一组去接不同的活干？
集中在一人身上的风险太大，这不符合佣兵看钱干活的风格。
至于会不会打到最后打到自己人身上，这群老油条也有自己的本事：只需要挑出来那些看起来特别弱的，但打起来又不太服气、愿意多花点钱再拼一次的小帮派，这种绝大部分能保证赚一笔就走，还不用担心会牵扯进去。
叶珀并不反对，反而还有点意外的兴致勃勃。
这本事好玩，她也要学。
剃刀对此不做评价，倒是其余的佣兵顿时升起偌大兴趣，高高兴兴地和大小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沙城战斗主要以街头巷斗为主，佣兵们就带着她在各个路口分析各种细节，赚了几笔快钱，拿到了几个还能凑合用的临时据点。
沙城的水有点太混了，就这么一个个筛下去太过浪费时间，不过叶珀的要求和佣兵们的最初稍稍有些变化：她不建议悄无声息拿钱就走，反而是挑选了一些极端冒进的小帮派，主动去联络一遍。
她外貌占据优势，几个外地的佣兵带着个小姑娘出来找活，很容易引起一些轻视的联想，叶珀有意在一开始就做出一副外乡人走投无路的狼狈姿态，顺水推舟陪着这群“地头蛇”压低己方最初的价格，这才一副感激对方收留的架势，陪着打了几场小规模的巷战。
小队并不恋旧，等到对方看似稳定下来后再抽身而退，在这种地方几名佣兵的去留自然不会引人在意，只不过连着几次之后，被离开的帮派发现离开这些人后靠着自己人打一次输一次，只能硬着头皮再想方设法把他们请回来。
叶珀没急着行动。
她在这件事情上展现出惊人的耐心，剃刀原本以为她是准备等名声传出去后价格翻几倍，可直到最后，叶珀也没有选择继续插手干涉这些小规模的帮派战斗。
所以大小姐这是要干嘛？
总归不是自家地盘上的麻烦，佣兵们也不急着干点什么，就着这点难得的清净日子，偷偷摸摸开始赌起来大小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没了他们的帮助，这些养大了胃口的小帮派便也走上了前辈们的老路，内乱，争吵，自相残杀，他们在沙城的夜晚中消失地无声无息，那些或是年轻或是衰老的血液在无人的角落里干涸发黑，没能激起任何一点清晰的水花。
……
又一个过分热闹的夜晚之后，女孩在角落里静静站着，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着地上那些黑褐色的痕迹。
她仿佛看见了伊里姆的另一种可能，没有梅洛克的话，伊里姆说不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不过很可惜，沙城没有这样的人物。
老狮子的野心已经被伊里姆困死了，他是只亲手为自己上了镣铐的兽，沙城的出路不在他的身上，也不能在下一个“梅洛克”的身上。
这里未来的领袖应当有吞噬一切的**，而不是固守一方，只愿意盘踞在自己财宝上的吝啬鬼，每日为了那些未知的掠夺与灾祸，惶惶不可终日。
叶珀推掉了那些帮派的邀约，继续耐心等待着。
而就在佣兵们就“大小姐的计划”猜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叶珀这一方临时的小小据点，也终于有了位贵客，悄无声息地选择亲自登门拜访。
那是个身着黑袍的新寡，长发用珍珠发饰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周身上下没有一星半点华丽的点缀，可当她撩开掩面的黑纱时，那张脸上的妆容却是出乎意料的风情美艳。
女人的头发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红棕色，而她的自称则是“瓦妮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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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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