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默默又喝完手中一杯茶，看向面前的沈郁。
她自方才仔细读完整封密信后，又前前后后翻看了好半天，然后便不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忱倒也见惯她满腹心事却不发一言的样子，故而并不催促。
“这上头的笔迹确实与师父一般无二。”沈郁终于开口，语气中竟带有一丝不可思议与赞叹之情。
周忱点点头，“昨日我听了她们的谈话，这模仿笔迹之人应当是偶然遇见的市井之人。好像是在……皇城西大街？”他努力回忆着昨日听见的细节。
“西大街？”沈郁皱着眉想了想，又确认了一次，“你确定是西大街吗？”
“应当没记错，”周忱疑惑道，“西大街有何特别？”
沈郁听见周忱的肯定，不由微微一笑，起身走向书桌。
周忱一时有些莫名，只见她寻了纸笔，将信上所写内容一字不差地抄了一遍，又有条不紊将那密信沿着褶子细细折了，塞回信封中。
“国师打算如何？”周忱对她这番做法和不紧不慢的态度感到颇为不解。
沈郁不答，又取了密封信件的蜡，在灯上融了，仔细将信封回原来的样子。
将这一串动作完成后，她拈起那恢复如初的信封，得意地在周忱面前扬了扬，“周大人，还得麻烦你一事。”
周忱郁感不好，警惕问道，“什么事？”
沈郁笑道：“请你将这封信，原封不动放回英国公的书房里去。”
周忱：“……”
沈郁：“怎么了？”
周忱：“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把这信偷出来吗。”
沈郁挠了挠头，意识到自己将这话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无异于叫周忱去“干掉唐僧师徒”，也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体贴道，“你将这封信放回去，你母亲才不会怪罪于你。否则她若是明日来到书房时发现密信不翼而飞，她会怀疑谁？”
周忱听了这番话，觉得也甚是合理，不由点头道，“你所说倒也不错。只是将信放回去，待到明日将信呈上时，陛下定然会震怒。到时你又有何打算？”
沈郁淡淡一笑，“我自有办法。”她抱着臂在屋内踱了两步，思考片刻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周忱感到莫名其妙，答道，“吃什么早饭？我赶在当值前急急忙忙来找你，连口茶都没来急喝。”想了想觉得此言有些亲昵怪罪的意思，又补了句，“我可是为了帮你洗脱嫌疑，早日找到殿下，不遗余力了。”
“噢，”沈郁点点头，只当没听见后半句，继续说道，“现下英国公应当也到宫中来上小朝会了，机不可失，你先回府将信放回去。然后我们在西大街馄饨摊见。”
“西大街馄饨摊？”周忱感到更加莫名其妙，只觉得沈郁今日所言所为都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作为贵族公子，他通常只在东大街与朋友应酬交际，甚少涉足西大街那等平民百姓常去的地方。更何况，馄饨铺子与西大街那写密信的能人异士有何关联？
“是的，一家大街上的馄饨摊，很香，很显眼，你一接近就能找到了。”沈郁认真的点点头，见周忱应了转身要走，又嘱咐了一句，“别在家吃早饭。”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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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信盗出不易，完璧归赵却简单。
周忱急急忙忙赶到西大街时，果然远远见着白茫茫的热气氤氲一片。朝着那雾气走了两步，便能闻见热气扑鼻的鲜味。
此时尚不到卯时，却是这西大街早集最为热闹的时分。他左拨右挡穿过人群与小摊，便见着那馄饨铺子摊旁摆着的几张小方桌。
这馄饨摊果真不寻常，几张方桌早已坐满，还有一张桌前围了些人，一应兴致勃勃的模样。旁边站着似乎是摊子老板的女人，腰上系着青花纹麻布围裙，眼睛放光地跟面前的人说着些什么。
周忱心道，若是这老板跟前的不是沈郁，他便不姓周了。如是想着走近了那张桌子，还未出声，那竹子精一般的女子便朝他招了招手。
她原本正听着老板说话，向他挥手，众人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
见着来人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大家倒也不好意思再围着沈郁说话，便有些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哟，您还约了朋友呢？那我可不打扰您了。”老板见着周忱，敛了方才眉飞色舞的神情，双手有些拘谨地搓了搓身前的围裙。
“没事，王姐。我特地约了朋友来尝你的馄饨，麻烦你给他也来一碗。”沈郁朝她笑笑。
“那是自然，这碗也是我请！”那女老板听沈郁如此说，也是十分开心，扬声道，“孩子他爹，再来一大碗馄饨！”
“好嘞！”
周忱听到这里，心中又是十分惊讶。感情这沈郁指着到这摊子上吃白食来了？
他低头想问此行来意，便见着沈郁舀了一勺馄饨，带着汤一道吃了进嘴里，染着热气的眼睛亮晶晶，嘴唇嫣红似樱桃，煞是好看。
“呼——啊——好烫！”沈郁含糊说着，眼中噙了泪，囫囵将馄饨吞了，放了手中勺子摸了摸喉咙。“哎呀，烫到了，好疼好疼。”
周忱有些不忍，将桌上的凉水倒了一杯递给她，见她一口气喝下，方才无奈道，“好吃也得吃慢些，又没人和你抢。”
她点点头，又倒了杯凉水小口含着，嘴里嘟囔道，“汤太鲜了，一时没忍住。”
周忱叹了口气，不由腹诽，这沈国师，不熟的时候还觉得她颇为神秘，如今方才觉得她严肃的表面背后实际上是一身孩子气，时常让人拿她没办法。
他不置可否，问道，“如今来了西大街，国师准备如何查探那人踪迹？”
“问呗。”沈郁不假思索道。
“女君，馄饨来啦！”不等周忱开口再问，馄饨摊老板便端着一大碗馄饨走了过来，“这位公子尝尝吧，我家的馄饨可是在这西大街开了二十多年。说句不怕人笑的，只要提起馄饨，街坊邻居们没有不想起我王姐的！”
周忱点点头，在沈郁鼓励的目光下拿起了勺子，细细挑起一块馄饨，他又不紧不慢地吹了两口，才缓缓放入口中。
“确实不凡。比御……郁大人所住之处厨子的手艺还要好。”
老板听了眼睛也笑成了一条缝，双手开心地又绞起了腰间的围裙，“哎哟，方才女君也说了这话，公子与女君还真是心意相通。”
这话显然是将周忱当作沈郁未来的夫婿了。也不知沈郁对这老板施了什么法，竟让这老板吃了**药似的，满嘴竟是好话。周忱默默看了一眼沈郁，也不打算反驳，只用眼神示意她该干点正事了。
沈郁听了这话也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老板，问道，“王姐，你既在这开了二十多年馄饨摊子，我倒是有一事想打听打听。”
“女君您请说，我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这西大街上，可有一其貌不扬，却身怀绝技之女？”
“这……女君您可问倒我了，这西大街上，咱们都上平头老百姓，可不都是其貌不扬么？身怀绝技的倒也多了，那耍猴的老李，吞剑的老陈，还有……还有老张，那一手糖人，画的可好了。”
周忱在心中摇摇头，这沈郁平日里也算是有些心直口快，甚至堪称毒舌。不知为何对着陌生人倒是有些温柔了。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正在低头吃着馄饨频频点头的沈郁，只得开口补充道，“若要再详细点说，应当是一位貌若无盐的女子，且读过不少书、颇通文墨的。”
“那还真有！”那王姐一拍大腿，立刻答道，“你说的那一定是秦姐。她比我还大上几岁，就是您说的，通文墨，长得貌似那什么什么……反正确实是挺不好看的。不过她自小读了不少书，也不知为什么并不打算科举为官。不过现下家中除了她也没第二口人，所以偶尔上街帮人写些信件，赚两个小钱足够生活也就是了。”
这……周忱听到这里，不禁默然。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不会又是沈郁算出来的吧？
他看着沈郁，此时她已将一碗馄饨尽数吃了进去，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她不紧不慢问道，“那这秦姐现下具体住在何处呢？”
“好说，她就住我隔壁呢。一会让我家那口子带您二位过去就是了。”王姐点点头，殷勤道，“话说回来，这可多亏了女君提点。现下将这冤家接来上京与我一同做点小买卖，他也不闹腾了，还挺得力呢。为女君跑跑腿，自是应当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老板如此热情，感情是沈郁帮过她忙。周忱偷觑了一眼沈郁，心想这沈国师如此四处帮人，怎么不积极点，再算两卦赶紧找到殿下？
如此想着，他倒有些急迫，点点头起身欲走，却被沈郁按住了肩膀。
“又做甚？”他扬眉问道。
“你不是没吃早饭么？坐下把馄饨吃完了再去。”沈郁拿了茶杯，不紧不慢道，“既然这人住在西大街，就不必着急了。咱们来个，以眼还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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