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日里的千年之辩

李柏川和王磊猫着腰躲在走廊拐角,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

李柏川竖起耳朵,听见教室里传来班主任熟悉的脚步声——那双黑色皮鞋的鞋跟总是先着地,发出"咔、咔"的声响。王磊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使劲推了推,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完了完了......"李柏川用气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是老班的课。"

王磊没吭声,只是把怀里的饭盒抱得更紧了,葱花饼的香味从布包里漏出来,在走廊上飘出一小段油汪汪的轨迹。

班主任突然停下讲课,目光如探照灯般扫向门口。

"外头那两个,"班主任的声音像块铁板,"是要我亲自去请吗?"

老师手中的粉笔"啪"地断成两截。正在板书的"辩"字缺了最后一点,像张没说完的嘴。

"日...日..."老师的手指悬在半空,刚才行云流水的讲解突然卡壳。窗外有只麻雀歪着头,仿佛也在等下文。

全班屏住呼吸。王磊的眼镜滑到鼻尖上,一滴汗正沿着镜腿往下爬。

李柏川浑身一僵,差点把书包扔出去。王磊的眼镜片蒙上了一层白雾——那是他吓出的冷汗遇上了冰凉的镜片。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迈进了教室门槛。

他们垂着头快步往前走,像两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李柏川的鞋带散了,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王磊的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脖颈弯成一个难堪的弧度。全班同学的视线像麦芒一样扎在他们背上,有个女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站住。"班主任用教案本敲了敲讲台,"课本呢?"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翻书包。李柏川的数学书"啪"地掉在地上,扬起一小片粉笔灰。王磊掏出来的语文书封面上还沾着槐花蜜,黏糊糊地粘着几片花瓣。

班主任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后头站着去。"他用下巴指了指教室最后面的空地,"把《两小儿辩日》抄三遍,放学前交。"

李柏川如蒙大赦,抓着课本就往后面窜。王磊跟在后头,不小心踩到了李柏川的鞋带,两人差点摔作一团。班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粉笔头在黑板上的板书突然加大了力度。

站在教室后面,李柏川偷偷用课本挡着脸,对王磊做了个鬼脸。阳光从后门的小窗斜射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被罚站的小树苗。王磊扶了扶眼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比李柏川矮了半个头——原来他紧张得一直踮着脚。

老师拾起断成两截的粉笔,轻轻敲了敲黑板上的"辩"字:"来,我们先解这个字。"他在田字格里写下篆体的"辯","看,中间两个'辛'表示争论,底下的'言'告诉我们——"

老师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画出"辩"字的演变图谱:

小篆(秦朝)

用白粉笔写出优美的「辯」,手指沿着曲线滑动:"这是秦朝李斯统一文字时的标准写法——两个'辛'表示对立双方,'言'部体现争论本质。"

隶书(汉代)

换黄粉笔写出「辩」:"到汉代,圆转的笔画开始变方折。"老师突然掰断粉笔,"就像争论时语气变得急促!"

楷书(现代)

红粉笔写出简体「辩」:"1956年简化方案保留了核心结构..."老师突然指向李柏川,"你刚才打断别人说话时,是不是也像这个'辛'字张着嘴?"

老师翻开《说文解字》影印本:"许慎说'辯,治也',这个字专门用来指——"

"有道理的争吵!"张堯辫子上的蝴蝶结随转头动作轻颤,

"就像我们讨论数学题!"王磊的眼镜片闪过反光。

王磊的眼镜片上倒映着这些古老文字,他突然举手:"老师,现在的简体'辩'是不是丢了..."

"问得好!"老师用红笔圈出现行字形:"1956年文字改革时,确实简化了偏旁,但核心的'言'字旁还在提醒我们——"

"要用语言辩论!"李柏川抢答,手里的钢笔不小心甩出墨滴,恰巧落在甲骨文图案上,像极了古人占卜用的灼龟裂纹。

老师举起王磊的饭盒盖:"这就是'车盖',古时候马车上遮阳的圆篷。"又拿起粉笔盒里的回形针弯成小圈:"'盘盂'是盛饭的器皿,所以——"

"早上的太阳像锅盖那么大!"张堯比划着。

"中午的像碗口那么小!"后排男生接话。

老师突然推开窗户,三月的晨风灌进来:"现在什么感觉?"

"冷飕飕的!"学生们缩着脖子。

"对,这就是'沧沧凉凉',三点水的字都带着..."

"水汽的凉意!"几个学生恍然。

老师将杯子中的热水倒出,蒸汽腾起时迅速缩手:"像不像碰热水?"

"原来'汤'是热水!"王磊的眼镜片蒙上白雾,他急忙记下注释。

老师在逐句分解:

"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

"以"字画上红圈:"这里的'以'是——"

"认为!"李柏川抢答。

"及其日中如探汤"

"及"字被标蓝:"表示——"

"等到!"全班齐声。

"孰为汝多知乎"

老师模仿孔子摊手:"这句话要读出什么语气?"

"无奈!""幽默!"

窗外的麻雀也跟着叽喳,仿佛在参与讨论。

"现在分组接力翻译。"老师把教鞭递给第一排。

组1:"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孔子到东方游历,看见两个小孩在争论)

组2:"问其故。"(就问他们原因)

翻译到"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时,李柏川组卡壳了。老师拿起两个苹果,一个放讲台,一个放最后一排:"哪个看起来小?"

"远的!"

"所以这句话是说——"

"这不是远的显小,近的显大吗!"王磊突然站起来。

老师指着黑板上的"辩"字,问道:"为什么两个孩子会有不同的结论?"

教室里一片安静。突然,张堯的辫子一甩,眼睛亮了起来:"因为他们观察的角度不一样!一个看大小,一个感受温度!"

老师微笑点头,粉笔在"车盖"和"探汤"下划了横线:"没错,同一个太阳,却有两种不同的观察方式——"

话音未落,李柏川突然从后排探出身子:"就像我们看同一个问题,可能得出不同的结论!"

全班"哗"的一声,几个学生低头在课本上记下这句话。

老师模仿孔子捋须的动作:"孔子面对这个问题,是怎么做的?"

王磊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他没有随便给答案,而是承认自己不知道……"

老师点头:"对,这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就在这时,李柏川猛地拍了下桌子:"我懂了!孔子不是不懂,而是不想随便下定论!"

教室里瞬间安静,几个学生微微张嘴,像是被点醒了一样。

老师轻轻敲了敲黑板:"所以,真正的智慧不是知道所有答案,而是——"

全班齐声:"保持谦虚,继续学习!"

老师拿出一个手电筒,照向教室不同角度:"如果这是太阳,早上斜着照,中午直着照,感觉会有什么不同?"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突然,王磊的眼镜片一闪:"我明白了!早晨太阳斜射,光线分散,所以看起来大但不热;中午直射,光线集中,所以看起来小但更热!"

张堯立刻接上:"所以两个小孩其实都没错,只是他们关注的点不一样!"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哦——"声,几个学生甚至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下课铃响起,老师合上课本,看着学生们仍沉浸在思考中的样子,轻声说道:

"今天的课文告诉我们,世界是复杂的,答案可能不止一个。学会观察,学会思考,学会承认自己的未知,这才是真正的学问。"

走廊上,李柏川和王磊还在争论,但这次,他们的语气不再是固执己见,而是带着探索的兴奋:"如果这样看的话……" "但如果那样想呢?"

阳光洒在教室的黑板上,那个未写完的"辩"字,此刻在学生的顿悟中,终于有了完整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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