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奇石

是这样的,根据霍眉多年来的经验,对方邀请你共度晚上总含有要一起吃饭的意思。这该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吧?

但是蔡行健居然没有请她吃饭,佣人正在收拾狼藉的桌子。

她满腹疑虑地坐下,环顾四周,蔡行健的书房就明显比范章骅的更像文化人的书房:书籍都是杂乱堆放的,边页也因翻阅过多呈现出深黄,更没有论语啊孟子啊这种儿童入门典籍。

“霍小姐愿意来,我很高兴。”他从桌面镜后抱出一大捧白色茉莉花,神情羞涩地塞进她怀里,“若是送什么金银首饰,霍小姐肯定觉得俗。我想,女人更需要的是花。”

“蔡先生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是茉莉花?”她立刻接过,嗅了嗅,“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就算送花,也是千篇一律的玫瑰花,你却有这样高雅的情趣。”

蔡行健立刻来劲儿了,起身吟诵道:“自是天上冰雪种,占尽人间富贵香。”随后他谈起花卉的养殖技巧,谈到盆栽,谈到万年松的诡怪之美,谈到奇石。

桌上当真摆着一块太湖石。在小小一块石头上,容纳了山脊的蜿蜒、山壁的错落,参差万象,包罗其间。常言道石令人古、水令人远,望着这么一块石头,霍眉竟然真能沉下心,试着去理解蔡行健说的每一个字。

“......但也不是越瘦越好。‘瘦’指的是石体的形态纤瘦、形状怪异、线条清晰,它只是一项必要条件,最关键的还是瘦中见奇。奇现筋骨,骨有坚贞,坚贞出神,神中凝气。而石头其实很难天然长成这样,需人工蚀刻,才能将‘奇’挖掘出来......看看你的脚好吗?”

霍眉听得正认真,一下子没回过神,“啊?噢噢,好。”

这是她做了充分准备的。或者说,为自己的美做准备已经成为生活习惯的一部分:每日用药材洗脸、泡脚,每周养护一次头发、皮肤。脱了鞋袜,那双明明比放足更容易开裂、生茧、感染真菌的畸形小脚,却维持着良好的柔软的馨香。

但再怎么说那也是脚啊,霍眉自己都不好意思看,闭上眼,感受到那双因做手术而天天消毒的粗糙大手揉捏上来。他因迷醉而放轻的声音在空中飘着,“......够奇。”

你也是够奇,一晚上啥事不干,光玩这个去了。

好歹还是一起吃了早餐,是香蕉、蓝莓、西蓝花和虾仁的冷盘。饭后蔡行健急着要上班,只叫司机将他送去医院后再送她回去。霍眉挽着他的手臂走到门口,发簪是一枝栀子花,留了几缕松散地垂在耳边,问道:“你喜欢我吗?”

“怎会不喜欢呢。”他哈哈一笑,“见了你的男人,都会喜欢你的。”

“见了我的男人,我可不是每个都喜欢。”

“我知道,你喜欢千里嘛。”蔡行健又是哈哈一笑,已经钻进车里,摇下车窗来与她道别,车窗却忽然被扑来的两只手攀住了。

“将身心全部交付给蔡医生,能换来的仅仅是这些话吗?”她有刹那眯起了眼睛,锋锐的光芒在其中一闪而过,随后眼帘垂了下来,“我以为蔡医生懂得女人心,却根本不是这一回事。下次约我之前,先把这问题再回答一遍。”

言罢她取出发间的栀子花向车窗中掷去,花体掉在他腿上,落了两瓣;于此同时她腕上的银镯子也与窗户重重磕碰,发出脆响,在蔡行健的脑中叮咚一声。

“等等!”他打开车门喊她,女人却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头也不回地大声说:“不要你送。”

清道夫原已把漱金门口的泔水桶倒空了,水果大爷在边上剥柚子,把柚子皮往里扔。霍眉包里还揣着席芳心的大衣,只得先将衣服按褶皱叠好还回去,再冲出来抢桶,桶里已经铺了层甜腻果皮,苍蝇嗡嗡乱钻。

“下次再扔就扣你头上!”她大叫,“你看老子敢不敢吧!”

水果大爷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刀“哦哟哟了不得”嘀咕几句,活像受了泼妇欺负的小老头。

穿着旗袍,弯腰屈腿都不太方便,这件衣服也贵,霍眉怕把它蹭脏了。围着泔水桶转了半圈想找个好的发力点,桶忽然在眼前被提了起来。

席玉麟打量了她几眼,把桶拎回去,冲了冲手,加入到后院对着飘飞被单啊啊练嗓的队伍中。他这会儿还认真参与,到了八点,又掏出戒尺欺负小孩去了。

王苏倒是勤勤恳恳忙到十点半,不在长桌边歇着等,却掀帘到厨房里面找她,开口就问:“衣服还回去了吗?”

“放心,还回去了。”

她旋即笑起来,似乎想问出门见谁去了,又觉得不好问,只是说:“昨晚鲁七来过了,我就把你床下的那半袋鞋垫配鞋子都给他,按照你说的告诉他,一双八百文。不管卖不卖的出去,他下周都会再来的。”

霍眉连忙谢过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打算把鞋子给鲁七的时候就送他一双,再塞三百文,感谢他又是跑腿又是兜售的;谁知这鲁七挑个她不在的时间来,又没得到好处,又被王苏使唤去做事,定会暗地里埋怨。

上次打的袼褙还有一半没有用完。开戏后,她一边听着王好运的《肖方杀船》,一边剪样。

这些天席玉麟没法上台,角色都是由他顶替的,给这初出茅庐的孩子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但他平日那张老带着憨笑的脸一看就属于半大孩子,抹上油彩、换上戏服以后,怎么说呢——比他席师兄要雄壮一些。

席玉麟此刻就站在幕布后面。开戏前他把王好运拉着反复强调:“决定杀金大用那里,必须眼白瞪得比眼黑多,你不要以为我在后面看不到你的脸。还有‘坟台上我见佳人美貌模样,俺肖方便起下贪恋心肠,上船时我就想想把佳人抱抢,码头上怕人多沸沸扬扬’这里,我来给你敲鼓,敲慢一点,你要是还说错了也别打梗,接着说下去......”

王好运的双眼直愣愣地望向前方,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有什么问题吗?”

“席师兄,”他的眼神飘回来,“我想尿尿。”

“......”

现在他在台上表演,霍眉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只觉得这个肖方身上好像有某个人的影子,看了就讨厌。

瞧席玉麟的表情也瞧不出来,这家伙自己不在台上,整张脸便如槁木死灰,一点表露出的情绪也没有。

快演完时,刘洪生班的演员进了后台。那位马师兄——大名叫马裕,看见席玉麟的背影,悄咪咪地摸过去往他肩上打了一下。席玉麟吓一跳,猛地转过身来,手臂差点把隔绝后台和戏台的幕布都卷起来;马裕亦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脸。

其实脸已经好很多了,反复起了几次密密麻麻的水泡,又反复挑破,现在已经结了痂。每一片痂就像个形状不规则的小岛,周围尚存一圈粉到发白的嫩肉。

马裕盯着看很久,“可千万别留瘢痕。”

“没事,到时候油彩一涂,谁知道有没有瘢痕?”席玉麟苦笑道,“算是我长了个教训。”

马裕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晃。这时《肖方杀船》落了幕,王好运钻回后台,席玉麟瞬间板起脸,只与马裕略微一点头就将学生拎走了。

穆尚文晚上十一点回来,给王苏和霍眉一人一颗硬糖。

”大师兄给的!”她高兴地扑到床上,用自己那张糖纸叠小船,“哎,还有我那手帕,上周六就丢了,等到今天大师兄才有机会去给我带一条回来。”

漱金的时间表很紧,没什么外出时间;就算非得外出也要打报告。霍眉自己溜出去约会当然是不会跟人说的。但这周席玉麟出去了两次,穆尚文知道也没找他,一定要等到席秉诚出去才托其办事。

接着师姐妹两个又聊起别的。之所以说鲁七可以把布鞋带到码头,因为他是个赶马车的,而昨天鲁七见到她,便讲起这月的见闻:一帮土匪劫了从云南来的马队,砍死三人、伤一人,还有一人滚落山崖、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家的女人便相约找到融顺茶馆,请裘三爷主持公道。

西南盗匪猖獗已是历史遗留问题,月月都有人被抢劫;而剿匪的主力军不是各防区的军阀,而是哥老会。

此事发生后第二天,便有二十多个袍哥带枪出城,坐的就是鲁七赶的马车。

鲁七这份工作就是请袍哥帮忙找的,早就对他们的江湖义气、豪侠心胸倾慕已久,这回甚至见到了传闻中的李五爷,与王苏讲起时难掩激动。

“还说什么,等给爹娘养完老,也想拜关公入会……”王苏笑着调侃,话音未落,霍眉就突然插嘴:“他没跟那一车袍哥说起与你的关系吧?”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又和当事无关,为何要特意提起?”

“男人嘛,一兴奋嘴巴就把不住门,认识一个会唱戏的幺妹儿多值得夸耀呀,月月去看她,又不结婚。别人听着就不觉得是普通朋友了,变成了美艳戏子勾引老实工人。”

“说了又啷个样嘛?”穆尚文大声问。

靠近门的张大娘把灯吹了,宿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姑娘们也自觉闭上嘴和眼睛。穆尚文的一只冰手却不依不饶地伸进她的被子里,戳来戳去:“又啷个样嘛?”

霍眉没好气地在她手臂上使劲儿一拧。穆尚文只得缩回去,刚翻身想向另一边的王苏抱怨,背后就幽幽飘来嘶哑的一声:“会被枪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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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
连载中去码头搞点薯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