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当然不会想到,回到食肆的第一眼,就能够见到崔晓。
崔晓坐在门口的桌位,正对着她们二人,对面坐着一个发丝半白,身着简朴衣装的女性,侧面更有一人身着黑色圆领袍,腰配挂有七事的蹀躞,戴着副全脸假面,整张脸只能看见眼睛,也不吃饭,只静静坐着。不知为何,虽然他没有注视,但文覆舟感觉,对方早已注意到了踏入食肆的自己与李闻云。
“崔晓哥。”李闻云对于崔晓总是更亲近些,她拖来两张空闲凳子,便坐在崔晓身边。文覆舟也不客气,同样一屁股坐下,毕竟如果为难,崔晓应该会对她们摇头示意。
“我听老板娘说了,她给你们放了一天假,让你们休息休息?”崔晓配合着往旁边蹭蹭,给她们留出空位,“休息得怎样?”
“去镇中的池塘石亭待了一上午,安静,很好。”
崔晓点头:“啊……这个池塘叫做‘青渊’,没想到你们居然去了那里,也对,镇子里没有什么可逛的地方……”
“这么讲对镇民来说有些失礼吧……”文覆舟在旁吐槽。
而李闻云正在盯着面前发丝半白的女性的脸看,她专注而认真地看了半晌,对方便也大大方方地微笑着给她看,没有半点不耐。崔晓自己扒拉了两口饭,一抬头才觉不对,忙放下筷子介绍:“这位是……”
“山匪信里要找的人。”李闻云道。
“啥?”
没顾及崔晓的茫然,李闻云摸了一把袖子,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食肆的衣服,匆匆留下一句等我,便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上楼,找寻自己衣服去了。文覆舟自然而然地同崔晓将信的事情简单说过,好歹没让他不知所云。
“雷景寨啊……”崔晓喃喃,待李闻云捏着信纸跃下楼梯,抢先将没说完的话说完,介绍这位发丝半白的女人,“这位便是习修笑。”
借此,文覆舟与李闻云也报上名字,桌上人便算是互通过了姓名,只是戴着面具的男人依然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参与。期间虽然崔晓往他这边看过几次,不过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只好作罢。
而习修笑已经接过信仔细看完,微微叹了口气,道:“出了长安,竟还有这般多的故人挂念着我,可惜……”
她当然也听到文覆舟说,带信前来的人已死在路途。
“多谢你们将信带来给我。”习修笑温和地说,瞥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不介绍一下自己,对这两位姑娘来说可有些失礼。”
文覆舟与李闻云好像听见了一声克制的微小叹息,随即便见面具男幽绿的双眼看了过来,嘶哑干涩的声音从他那里发出:“可以叫我乌刃。”
“他现下担任护卫,由朝廷派署。”崔晓适时接嘴。
这人像是不适应,也不常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周遭格格不入,引来频频注目。
习修笑道:“本是说暗中护卫,但让我使着性子将他留在了身边,哎呀……因为另一位实在有些……”
随着话音刚落,门外冲入一道人影,很难说习修笑不是听见脚步,才如此张口直言。
来人风风火火,踏着重重的步伐闯进食肆,引来了更多注目。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简单短打,佩有幞头,看起来怒气冲冲,进门没干别的,先一把捉起了乌刃的领子。
“行程有变为什么不告知我!!!”看来是真的非常生气。
文覆舟和李闻云捂住了耳朵,而乌刃看都没有看他,在此人发出更大的脾气之前,习修笑摆了摆手。
习修笑示意他松手,语气依然温温和和:“东方胜枫,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耳语两句,竟很快就将人给哄好了,让他向乌刃以外的人轻声道歉,一个转身又开开心心走出食肆。
文覆舟挠挠面颊:“您这身衣服,应当是打算低调一些吧?但是又……”
又带了两个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十分显眼的护卫。
“衣服只为舒适方便,我不在意如何惹人注目,毕竟……”习修笑缓缓摇头。
李闻云通常可以通过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很迅速地抓住核心本因,将其看得透彻。然而她这次看了习修笑半晌,只觉得很不明白。不明白她的行为,不明白她的真正情感,猜不透她的过往。但李闻云至少已经看出一件事情,于是她单刀直入地说:“你其实,是在这座镇子里长大的吗?”
突然被问这样的问题,习修笑一怔,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可以这样说,你怎么知道?”
“你坐在这里,很熟稔、悠闲,不会格格不入。而且,镇民们看你的眼神……”李闻云拇指一翻,指向文覆舟,“和看她时一模一样。”
“……的确,方才文姑娘坐下时,我就感觉她很像文鸣。”
被平白点到的文覆舟捏了捏自己的脸,喃喃:“真的假的……难不成我是私生子?”
“私生子?不不,你可不是。”
一道声音传来,竟然是从身后。文覆舟与李闻云一同猛一回头,就见陈林雨毫不客气地挤进崔晓身边,坐了下来。事到如今,这一桌子已经显得拥挤,有些太热闹了。
可能是受不了了,李闻云就看着乌刃从座位上站起,无声快步地走去店外门口,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站定,当门神去了。不过这样一来,位置宽敞不少,文覆舟和李闻云挪挪地方,坐了过去。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文覆舟正在和陈林雨吵嘴。
“师傅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不是,你什么意思?”
“呃……其实文鸣只有你一个正正当当的女儿的意思?”
“不是,你什么意思,你知道?这么多年,没通知我啊?”
“你也没问啊?”陈林雨无奈道。
“我闲得没事问这干嘛!”
“那我闲得没事说这干嘛……”
“……好像也对。”文覆舟决定让没营养的对话就此终结。
她很难说清如此匆忙粗略地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现在究竟有什么想法。文覆舟对于六岁及以前的记忆,只有一片冲天炽热的火光与自己的名字,之后在山里和师兄师傅的生活也很愉快,只有练功苦些,程度和一盘苦瓜炒蛋也差不太多。
人对于认祖归宗追根溯源的本能来源于对身份认同的天然渴求,假如无法确认自己是谁,是怎么样的存在,又被怎样看待,就如同失去重心,极易失衡。一旦失衡,摇摆不定的玻璃杯最终落在地上,自然只有崩裂粉碎的下场。所以人们总会被悬于高空的不安驱使,通过各样途径,不断、不断地确认自我。
对于文覆舟而言,她已经明白自己的需求是,和师傅师兄一起安稳幸福地生活下去,这紧抓不放的事情比其它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更重要,“现在”比“过去”更加重要。
于是她认定自己什么也没感觉到,可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能烧掉那么广的宅子,是有人纵火吧?江湖仇怨?”
“喔。”陈林雨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是九刃教的第八刃使,怨使的手笔,应该的确是为报仇。”
闻言,李闻云一怔,忽然明白为何崔晓在陈林雨说话时表情忽变,差点直接张嘴打断。九刃教教主与旗下九刃使,除了位置空缺的第九刃使,都是她被从湍族地道中救出来后,与她相伴三年倾囊相授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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