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短暂的消沉

“我……没有生气。”李闻云说,“我只是忽然之间,不明白我是谁了。”

李闻云与文覆舟坐在地上,背靠着旅舍院墙,周遭寂静,四下无人。

沈秋兮的手记用了很久,记述明晰但简洁。写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唯有记录李闻云时,文字频繁而周密。

抓周时一连摸了十样,捉到一个拢到怀里一个。

孩子第一次站起走路,非常惊喜。

生病时连着数日的忙乱的额头触温记述。

杂七杂八,事无巨细,唯独没有规划期待。他用“孩子”来指代李闻云,在靠前的记述中写下:希望她日后辨明己志,凭借喜好或希冀,为自己取下一个名字。

她竟是白门灭亡当日,由秉烛书生托付给沈秋兮的孩子,不知来处,亦无本名。可惜沈秋兮与李闻云相处的时间着实太短太短,五年之中,李闻云拥有的记忆只有一个四季,沈秋兮没来得及带给她更多引导教习,便已早早死去。

感情是真实的,所以让所有人都更加无比痛苦,怎么会这样呢?

李闻云重复道:“我不明白我是谁。”

啊,这感觉不是迷茫,也不是疑惑,是空白的。文覆舟静静倾听,心想。

“我不明白……”李闻云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我不应该在这里。”

她想问的为什么,实际上或许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人们过往的一切,所有的经历,造就了当下的一切。有时人们总是以为自己正在前进,但其实拆透所作所为,其真正想要的、在做的,是努力让自己停留原地。如果自己所做之事本就事与愿违,就会衍生出各样痛苦。

文覆舟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说道:“……闻云。”

李闻云看了过来。

“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答案,因为这太不负责了。”文覆舟道,“但是我可以一直在这里陪你,一天、一个月、一年,直到你得出结论。”

李闻云摇摇头,停顿片刻,忽而笑了:“……不,这时间也太长了。本身就是往事,不应纠结的,抱歉。”

二人结伴走回食肆,主动提前结束了自己的一日假期。

随后数日,随着镇子上的江湖人渐与镇民打成一片,食肆的生意也更繁忙起来。直到八月十五,当晚镇民会在青渊池相聚,唱歌跳舞抑或放些花灯,餐饮按理不该歇业,但解颐食肆是家夫妻合开的小店,这种时候放不放假全凭老板喜好——假自然是放了,累日忙碌,老板夫妇也想歇歇。

李闻云和文覆舟无所事事,在肉铺也没能找到单夜,更不知道铁匠铺的雁夏、淳茜被他带去了何处,去打扰有正事的习修笑等人似乎也不太合适。

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习修笑自己找上了门来,只带着崔晓。

“今日热闹,我们出去逛逛?”习修笑提议。

她带她们去到集市,打算先买几盏花灯,未料人呜呜泱泱,拥挤而无序。没法,崔晓跻身上前,好不容易才将花灯队伍梳理齐整,让大家得以有序购买,不必争抢,帮了大忙,被店家送了一盏——只有一盏,他看向习修笑三人,她们各自摇摇头,纷纷示意自己排队就行。

等着也是无聊,李闻云问:“你为什么不急不慢,一点也不怕被杀的样子?”

“这些年好事坏事都已做过,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人事已尽,不如尽听天命。”

“那乌刃怎么没来?”

“乌刃吗,他说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不合适,不该出现在我们身旁。”习修笑慢悠悠地回答。

“不适应热闹气氛?”文覆舟插话。

习修笑摇摇头:“岂止,跟这么多人擦身而过,怕是得僵硬成个木头。”

三人想想,便忍不住笑,习修笑又道:“没办法,职位所需,这么多年了,强求不得。”

“他究竟是什么官?”

“不是官,是天子暗卫。”

“啊……”文覆舟睁大了眼睛。

“他这人惯于闭嘴,所有想法都不倾吐。”习修笑轻轻抚摸李闻云头发,“前些日子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不必原谅,只是……你完全有权生气,向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

手掌宽厚温热,慢悠悠地梳理着乱糟糟的头发,李闻云耳尖微红,不自在地退开半步,没有说话。

买完花灯时时间还早,天正亮着。镇民傍晚来放花灯已是约定俗成的事情,这时青渊池旁反而没什么人,三人来此一看,发现这里也有花灯可买,也另有笔墨纸砚预备,能够写下愿望放于花灯之中祈愿,不由无奈。

虽然没有真正立规矩组织,东西倒是挺全?一问之下方才得知,这笔墨纸砚镇里原是没有的,是近些日子活跃起来的江湖人凑个热闹,帮忙准备。

写纸条时,习修笑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知道活水镇一些事情。”

李闻云与文覆舟均是一怔。

“明日便要走了,所以我想,或许应该和你们说说。”习修笑没有看向她们,“起先,两个镇子基本在一条河里打水,所以互相总有来往。后来不知何时起,活水镇的人基本不再外出,但毕竟依然相熟,这边便总有小孩跑过去玩,那边的小孩也总偷跑出来到若柳镇玩。”

“啊……”文覆舟道,“难不成,三年前关于活水镇的传闻……”

“是啊,就是这里传出去的。当时监安司已经没有余力清扫传闻,监安使在那时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恐怕这些传闻压根就传不出来吧……监安使就是这样的人。”

李闻云忍不住问:“活水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习修笑轻飘飘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圣人说要当卡拉与湍族的事不存在,相关之人便被尽数杀了。”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然而李闻云看着她的双眼与停顿许久的笔,忽而言道:“活水镇才是你的故乡吧?”

“……是啊。”习修笑将笔撂下,说道,“所以我知道你们先前提起的鬼市主人——秉烛书生,也就是申屠匕复,他也来自于活水镇。不……或许,其实也没人知道他真正从哪里来,毕竟就连这个名字,也是镇中一个幼子溺水而亡的疯婆婆的儿子活着时的名字。也罢,不多说了,毕竟……名义上来说,活水镇的人应该已经尽死绝了。”

“……因为圣人一句话。”文覆舟道。

“是的。”习修笑目光温柔地看向她们。

所以她另诌了一处家乡,可实际只有在此停留的数日,才能算作归乡吧。

文覆舟想着,提笔在纸条上写下愿景,可望着眼前这片池水,虽然写下师傅与师兄,她心中一时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闻云放下笔,将纸条折叠放好,捏了捏她的手心。

人的死永远不会重于泰山,他们只是溜走了,从指缝中、记忆里、言谈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轻飘飘、慢悠悠、冷冰冰,犹如一片被风卷走的鸿毛,什么也不再是,不再存在,消融在空气里,丧失了全部的个体与独立,就连回想起死者的人们,感到的哀伤也只会是因为“我不再拥有他了”。

像一口压在胸口的气,积着难受,吐出来,便没了。

此为,“逝者已矣”。

文覆舟盯着已然放下的三展花灯,白日里光线充足,花灯简陋粗糙,中间点起的火光微弱得令人惊讶。

死水一潭,便是放了花灯,又能流向何方?

习修笑看在眼里,忽然无奈地笑了一笑。

“唉。”她说,“总是这样,当你以为要过去了的时候,你的过去就会追上来,狠狠给你一拳。”

这些东西你永远抛不开、扔不掉,只能一层一层覆盖遮掩上去,直到其成为湖底最深的沙。

与此同时,旅舍当中,东方胜枫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虽说起先被习修笑几句话哄了过去,但这些日子里频频被排除在行程之外,此刻也不知道习修笑人在何处,他自然不免着慌,咬着手指在旅舍横冲直撞,像只急了的兔子。

晋怀德就是在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提议:“当日借你面目一用,而你只要藏起来就好。我完成我顶头上司的任务,你也好居功回京,如何?”

待东方胜枫万分纠结之下答应,晋怀德便转身走了,离去之前,最后瞥了东方胜枫一眼。

这一眼让东方胜枫想起了家中的父兄母姐,如出一辙的怜悯与不屑像一把刀,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容易被人利用。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啊,无论如何拼命,都是这样。东方胜枫用力地咬着手指,思绪混乱不堪。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好像如果没用就会被抛下,也不想当累赘,也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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