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正题这件事情,如果在场四个人中有两个会不断开口互相接话的人,就显得十分困难。而假如在片刻之后,这个数字增加到三,当然只会更加困难。
好在单夜以前也应付过这种场面,他好不容易打断了眼前三个人的对话,无奈道:“你们到底还打不打算知道明天的事情?”
三个人闭上了嘴巴。
“按照行程,明日习修笑理应抵达若柳镇,在此停留至八月十五,第二日再度启程。”单夜道,“但是她地位特殊,与仇崆……嗯,另一个大官牵扯颇多,仇崆于今年六月末亡故,习修笑自请致仕也与此有关。朝中党同伐异之事并不罕见,见她致仕又失庇护,且知晓秘辛繁多……有人要杀她。而她曾有恩于一位江湖前辈,因此这位前辈决心救人,又很早察觉端倪,三个月以来逐渐召集了不少江湖中人,就是为了办这件事情。”
“为什么是这里?”李闻云问。
“这里是昭义边界。啊……或许你们还不知道,方镇反叛,朝廷出兵,前几日方镇大将又主动来降……上一个地区的官兵护送至此,无人接手,事情七七八八加起来乱得彻底,发生点什么理所当然,方便掩人耳目。况且,习修笑的确早已决定要在这里停留这么一段时间。”
她又为什么选择这里?
“陈林雨也会参与?”文覆舟问。
“……对。”单夜道。
接着,李闻云与文覆舟互相耳语几句,相互确认了对方的意思,由李闻云道:“我们会边在解颐食肆干活,边看着办的。”
单夜松了口气:“再好不过。”
已经了解事情大概,也确定且表露了自己的态度和参与程度,又已是夜晚,李闻云与文覆舟自然要回食肆,践行最开始对老板的承诺。崔晓与单夜目送她们隐没在夜幕之中,屋内寂静了片刻。
“怎么不告诉文覆舟,决心救人的前辈就是她的师傅?”崔晓用手指敲着剑鞘。
“此前她不知情,还在找她的师兄,说明他们本来不太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吧?况且,在若柳镇上久候的话……她也可能被镇民认出。”
崔晓则沉吟片刻:“说的也是……说来,这次这位习修笑返乡,朝廷应也派有贴身护卫,是什么人?”
“目前算是防守严密,暂未得见。待到此官兵撤走,约会露面。”单夜说,接着他叹了口气,又道,“比起这些事情,晋狐狸……晋怀德之前出现在活水镇的遗址,带着大多犯过重律的几个江湖人,祭拜沈秋兮。”
“是秉烛书生的手笔吧。”
“我想也是。不过我更担心……他们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你担心你从活水镇救下来,藏匿于此的雁夏?也对……”崔晓摇头,“他站的位置一向离秉烛书生很近……以前我居然相信过他还有改过自新的可能。”
而就在半日以前,晋怀德此人还被绳子绑住双手,抱怨着口干舌燥,走在马屁股后面。
诚然,单夜搜走了他身上绝大多数的毒物、暗器、易容道具,几乎全部家当,但他还有一枚极小的铁片压于右掌,是本藏于舌下压箱底的东西,无论是割断绳索还是惊马疾奔,都是易如反掌。
但他不是善于正面斗争的类型,这时正边跟着马匹拖拖拉拉地走,边在心中计较:衙役六人,其中以淳咏妹身手最好,略胜我一筹,后面这帮江湖人不成气候,派不上用场,跟其它身手一般的衙役恐怕都要厮打半天。颜开明……像有师承,倒还凑合,叫醒之后给他一点骨粉?
耐不住唠叨,心软,淳咏妹无奈地解下水袋,给晋怀德喂了口水。
晋怀德大口饮下,缓解了口渴,一瞥左右丛林,又微微摇头,心想:还有三条尾巴,没有把握,还是等等同僚。
以他的狡猾程度,当然早在脱离单夜等人视线之后,就想办法传达了求援消息。
他大老远来到这偏僻地方,当然不只是要来简简单单替人扫个墓。如果有过交流,他想必会和李闻云很有共同语言——晋怀德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说有人在若柳镇见到了沈秋兮的刀法。
他本人对于沈秋兮不了解也没兴趣,但还是因此专程跑上一趟,是因为沈秋兮和他的顶头上司——秉烛书生,曾经是师兄弟。而且,上次有人在鬼市卖弄根据曾经江湖传闻仿制的白玉刀,触怒了秉烛书生,让所有人连着几个月都不太好过。晋怀德这次听了手下的消息就急忙赶来,想在此人落入秉烛书生视野之前先下手为强,将其杀死了事。
只是未曾想到,来此一程竟然见到了真正的白玉短刀。
白门尚存时,白玉刀沈秋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惜随时光流逝,过往辉煌已然寂灭,化作灰烬随风而散。人们只能看到、顾及现在,哪怕过去与未来就在上一秒与下一刻。
下一刻,马儿闯入一片迷雾之中。
时在正午,阳光却被阻隔在外,灰霾蔽目。一瞬之间,淳咏妹惊觉异样,当即回身张嘴欲要大喊——然而旋即,他感到精神骤然恍惚,四肢无力僵麻,如脚踩棉花,扯住缰绳的手指无力松开,向前扑倒。
他最后所见,便是晋怀德翻掌取出铁片,将自己双手所缚绳索割断。
除晋怀德以外,其余人等与马匹也依次倒下。还站着的人只有他,最惊慌失措的也是他。
因为一点烛火穿破雾霭,紧接着一个人影缓缓浮现,面带笑容。
秉烛书生。
晋怀德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到来,一时有些惊惶失措。然而秉烛书生笑容不改,单手背后,道:“我下了毒。”
废话,谁都知道他是用毒好手。
“一个时辰内便可自解。”秉烛书生同僵立原地的晋怀德擦身而过,“现在,我要去看老朋友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身后,晋怀德立刻抬手,然而旋即又已想到,如果秉烛书生真的对他做了什么,现下也已晚了。老朋友——沈秋兮——活水镇,是不是自己只要办好事情,再去谢罪,就没事了?
他放下手,上前几步蹲下身去,从淳咏妹身上摸出一把匕首,一边去割断倒在地上的诸人喉咙,一边如此想着。先是人,他踏入丛林,从中找到他所感觉到,一直跟在队伍之后的尾巴——如金商行的人。接着是衙役、江湖人、马匹。匕首不好应对马儿,他不得不再去拿衙役佩刀,挥砍数下。
但是他没有杀死颜开明,唯一的理由当然是他好控制,以及在一般人中,身手算是能看。
晋怀德将其叫醒,扔掉倒空的水袋与原本装有药粉的纸包,笑眯眯地让颜开明抬头,看看周身境况:林间小路被将散雾气吞噬,马匹与人类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润湿了土地。飞过的鸟儿不知为何扑扇着翅膀无力落下,在半空被晋怀德随手一捞,捏着翅膀在手中把玩,疲软无力。
让他想到过去的自己。
这样的联想突兀而又奇怪,但拳头与鲜血实打实的在他眼前闪现,激起一个寒颤。
他没有听到晋怀德之前在说什么,直到现在才能够慢慢将注意力集中:“……而我之所以留你一命,是因为我们很像。”
“……什么?”颜开明道。
“在活水镇时,不是已经同我说过了吗?你吸食骨粉之前的事。”晋怀德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哀伤,“家本小富,就读府学,因妹妹被其所杀而杀死父亲,带母亲躲藏盗窃为生,直至其投河自尽。”
原来三十余字可以概括一个人二十年来的一切。颜开明恍惚地想,久不念书,竟险些忘了。
晋怀德的自白陈词他未听清,颜开明脸上的朦胧茫然实在太过明显,二人离得又近,晋怀德很快便发现应该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态度措辞。
白白浪费太久口舌,令人恼怒。他站起身来,依次拧碎拔下了鸟儿的翅膀与头颅,将血淋淋的尸体随手扔下,笑容未改:“骨粉在增强内力的同时,也能让你久违地感到平静,如同回到母亲的怀抱之中,让一切都像是一场朦胧的梦境,对不对?”
雾霭散去,阳光重又撒下,于枝叶间跳跃,坠在满地血泊当中。晋怀德俯身,呢喃细语:“我可以给你骨粉,赠你美梦与平静,唯一的要求只是——替我做一些小事而已……”
颜开明只能看见一片笼罩而下的阴影,捏在肩头的手结实、厚重,几乎要捏碎骨头,就像……过去一样。
森林小路,没有时间再多去挖坑埋尸,最终晋怀德只是将残局简单整理一番,拖走尸体堆放、翻土覆盖血迹,若非精通杀戮之人,路过确实一时难以觉察。
第二日清晨,一辆马车在此卷尘而行,当中坐着致仕归乡的前支度掌籍使,习修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