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起,同学们整齐划一地跟着纪律委员的指挥起立敬礼,跟老师道别。
熊垣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被人一把按住手里的笔袋。
他抬头一看,是蒋由兵——蒋乃超的弟弟。接着围过来一伙人坐在他旁边,其中有几个是上次在水库和他起冲突的。
其他人看见也只是窃窃私语几句,你推我我推你地赶紧走了,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
学生都渐渐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他们几个。
熊垣沉着一张脸,手上用劲把笔袋从他手里抽出来,装进了书包里。
蒋由兵一拍桌子瞪着他:“别以为吃你两个鸡蛋你就啥事没有了,差得远了!”
中午熊垣没胃口,没怎么吃饭,奶奶怕他饿着给他煮了两个鸡蛋带到学校去,被蒋由兵他们搜刮了。
熊垣没说话,只是看他要干什么。
“看什么看,没挨够揍?”
蒋由兵说着打了他脑袋一巴掌,说到:“要想消灾,必须给钱!你从这个星期开始,每个星期都要交5块钱保护费,这样我们就可以不打你。”
“没钱。”熊垣提着书包猛地站起来,把长条凳子撞开,直接走出教室。
他们中的一个率先冲出教室揪住熊垣的衣服,不准他走。
蒋由兵虽然年纪小,但不知道和谁学来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已然是一副乡村□□的样子,流里流气地说着恶心人的话。
“你会没钱,谁信?你这不是来了个有钱的小舅舅嘛,他不给你零花钱?看来他也不喜欢你嘛!”
“这要放在以前,我们还会可怜可怜你有娘生没娘养,但现在你不有了个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后妈嘛,十里八”村谁的妈有你妈漂亮,有你妈会勾引人?
“你爸这个老鳏夫,看着老实,背地里为了把裴葭伊搞到手不知道守了多久吧——”
“你爸才是鳏夫!”熊垣愤怒地打断他。
“你再说一遍?!”蒋由兵掐着熊垣的脖子,凶神恶煞地威胁他。
“你爸才是鳏夫。”
蒋由兵听见声音吓得松了手,看着熊垣身后的人不敢动。
裴非在下课前几分钟就在他们教室旁边的楼梯口等着了,所有话他都听进了耳朵里,气得拳头都捏紧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蒋由兵吓得扭头想跑,被他一把抓了回来,单手封住衣领。
他觑了一眼跑开了几步的其他人,对蒋由兵说到:“叫他们一个都不准走,谁走谁挨打,你挨双倍打。”
蒋由兵忙大叫:“别走!都别走!”看来上次那一架还是让他们长了点记性。
他们倒也讲义气,说不走真就没走,在离他们三四米远的地方提防着。
裴非担心被老师发现,揪着蒋由兵的衣领把他推进教室,并对其他人发号施令:“都进来,别想跑。”
熊垣也被他捏着肩膀推进了教室里。
裴非用一只手把蒋由兵封在后门边的墙上,比蒋由兵更为凶神恶煞地威胁他,毕竟恶人还得恶人治:“我今天来,就是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
他环视一圈,锐利的眼神把他们都扫了个遍。
“从前是什么样也都过去了,我们大人有大量,不予追究。但从这一刻开始,谁要是再敢动我侄子熊垣一根汗毛,我让他每天上学,走着进来,抬着出去。”
他拍了拍熊垣的肩,接着道:“熊垣脾气好,什么都不计较。我不行,我向来讲究睚眦必报,能听懂吗?嗯?”
“就是你们今天谁要推了他一下,我这练过拳击的拳头,必定在今天之内砸在你们脸上。”
熊垣站在裴非和蒋由兵中间,身后的小舅舅在给自己撑腰。明明是给自己找场子的环节,熊垣却一点气都提不起来,心不在焉地盯着蒋由兵身后的墙面发愣。
学校的墙刷的两种颜色,上半截是土黄色,下半截棕红色,整座学校看着都热烘烘的,夏天尤甚。墙面上被铅笔画得乱七八糟,还有被戳掉了墙灰的小坑点,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
熊垣心里说不出的心烦气躁,可同时又说不出的平心静气。好奇怪,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在沸水里游泳的青蛙。
包住肩膀的这只手真烫人。他不合时宜地想。
说完这句,裴非松开了蒋由兵的衣领,继续威胁他:“知道什么是拳击吗?就是我一记勾拳下去,头盖骨都给你打裂。”
他故意说得夸张,配合着一拳砸在蒋由兵耳边,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蒋由兵惊觉疼痛已经通过墙壁传到了头盖骨,浑身一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熊垣都跟着吓得一抖。
裴非没想到会把熊垣给吓到,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熊垣的肩膀。给了蒋由兵脑袋一巴掌,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哭,再哭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蒋由兵赶紧咬住嘴唇,憋着一口气只敢发出呜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脸憋得通红。
“都听懂了吗?”裴非眼神扫视教室前面那群站得离他们老远的小屁孩儿。
所有人除了熊垣,都一个劲儿点头。
“规矩听清楚了吗?”裴非咄咄逼人。
一群小崽子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裴非点了点头,让他们排着队,一人脑袋上领了一巴掌,才叫他们滚。
熊垣感到无所适从,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一前一后往家走。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到家后熊垣放下书包,钻进灶房里。裴非上楼回到房间,书包一摘,把自己摔在床上,一脸兴奋地回味刚才的自己有多神气。
没一会儿,电瓶车上锁的声音响起。裴非还躺在床上养神,脑子里上演各种大戏呢,听见动静猛地坐了起来。害怕来得实在有些后知后觉。
他竖着耳朵,听裴葭伊在灶房跟熊垣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橡胶鞋底踏在木楼梯上发出的沉闷的“咚咚”声逐渐逼近。
他赶紧跳下床去,在裴葭伊推门的刹那猛地插上门栓。
“哐啷”一声,门没推开,裴葭伊气得拍门:“你这会儿才知道怕啊,开门!”
裴非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屁股倒回床上,好整以暇地对着门说道:“不开。”
“你有本事敢翘课你有本事开门啊,当缩头乌龟算什么好汉!”
“大丈夫能屈能伸。”
“大丈夫还会翘课?”
“今天是意外!”
“什么意外你说,我听你编!”
裴非猛地坐起来:“不是,你都不觉得课表排得有问题吗?体育课在倒数第二节,它但凡是在最后一节,翘课还能被发现?”
裴非反问得理直气壮,完全忘了自己是上下学还有人接的“好学生”。
裴葭伊气得踢了门一脚:“你说什么歪理!”
踢完才发现从楼梯口冒出的小脑袋,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站在这儿听了多久。
尴尬爬上脸,她一改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笑着走过来蹲在楼梯口跟熊垣说:“没事小熊,你小舅舅今天违反纪律旷课了,我问问他。你去做饭吧,啊。”
熊垣没走,心里犹豫半晌,说到:“裴姨,别怪小舅舅......他今天......”
裴非“轰”地一下把门拉开,耗子一样贴着墙边三两步窜过来,推着熊垣往楼下逃,末了还留一句:“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嘿我这个暴脾气!”裴葭伊撸起袖子跟着追下去。
裴非叫声连连四处乱窜,慌不择路下一头撞进后院。
刚冲进院子,空气安静了一秒,接着像冷水溅进滚油里,裴非惊叫连天地跳着脚从院门里蹦出来。
追在身后的裴葭伊跟裴非打了个突如其来的照面,定睛一看他身后,也吓得大叫一声拔腿就往外冲。
进后院之前的叫声,多少都有些调皮捣蛋的意味,但进后院之后的叫声,那是实打实的害怕。
后院里大鹅撒起了泼,尖声叫着一阵猛追,伸长脖子去夹两人的腿,熊垣也不敢上前阻拦,紧贴堂屋的墙壁避难。
小学离家特别近,就在前面路口转弯下去的地方,所以平时熊垣放学到家早一点,会在裴非回来之前把大鹅拴上。
今天是和裴非一起回来的,又发生了这些事,熊垣就给忘了。
两人一鹅一齐冲出堂屋,在门前跑来跑去地避难。裴非的叫声成了3D环绕立体的,忽远忽近,从左边滚动到右边。
熊垣正想去拿渔网兜去套大鹅的时候,裴非的叫声忽然靠近了!他大喊一声:“快跑!”跟裴葭伊从门口一齐跳进堂屋,“砰”地一声把门掼上,双手死死抵住门扇。
堂屋里忽地暗下来黑成一片,大鹅坚硬有力的喙“当当当当”连续不断地钉在木门上,犹如死神敲门,听得两人胆战心惊!
裴非刚从大鹅嘴里捡回一条命,惊魂未定,刚要喘口气,就听见熊垣肆无忌惮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房子。
他借着后院门里照进来的光亮,看着熊垣舒展的笑脸,愣了一下,像被触发了机关一样也哈哈大笑起来。
裴葭伊哭笑不得,觉得又蠢又好笑,也笑得停不下来。
三个人在黑暗里不知道笑了多久,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
熊垣觉得这一天晕晕乎乎的,就连躺进自己被窝里都有种不真切的飘忽感。
他望着黑乎乎的房梁,视线下移,下移,下移,直到越过裴非,望向窗外幽蓝的夜色,却始终不肯落在身边被子隆起的身形上,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他好想说句话,抑制不住地想,却觉得突兀,又担心裴非是不是睡着了,话在嘴边吞吞吐吐良久,最后试探地小声冒了句:“小舅舅?”
“嗯?”裴非声音含糊地应了。
熊垣一下慌张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些什么,只知道肚子里学的那上千个字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结果在喉咙口咕噜咕噜滚了半晌,愣是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他脑袋转了半天,最后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明天洗衣服吗?”
“......怎么问这个?”裴非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一句,不知道熊垣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问他洗不洗衣服。
没听到熊垣回答,他脑子自己找了个理由:“你脏衣服太多要我帮你?”
“不是......”
“......嗯?”
“......”熊垣闭麦装死。
裴非没等到回应,迷迷瞪瞪地又睡过去。
熊垣也不再多话,把脸埋进被子里,只留出一双眼睛看他,像看一件珍爱的宝贝。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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