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毫不意外地,裴非被批评教育了。
他好巧不巧,逃掉的是有着“红旗疯狗,西村奇葩”称号的贾凤苟的化学课。
“才来上课第二天,就开始翻墙逃课了?合着我们这儿是让你来度假来了?”
贾凤苟讲两句课,想想气不过又跑过来,一手拿着路边折的树枝充当的教鞭指指点点,一手插着腰站在教室门边上。
面朝着教室里坐着的学生,眼睛时不时讥讽地瞟向楼道里被罚蛙跳的裴非,操着车轱辘话来回骂。
“我们村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要想老实在这儿待着,就别搞你们城里学生流里流气那套,二流子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虽然没人揭发你,但是我知道,你昨天可是威风了一把,仗着自己是城里来的富家公子哥儿就天不怕地不怕,打架斗殴一把好手啊!
“总之你来了这儿——除非你再回去,要不好好读书,要不就回家种田放牛,就这两样选!”
裴非觑了她一眼,要不是听她说,自己都要忘了昨天还跟人打了一架,裴葭伊不知道这个事,那这大妈是怎么知道的?
他内心叹了口气,“红旗疯狗”的认证真不是花钱买的。
“你怎么就不想想裴老师?多好一个老师啊,偏生因为你这个堂弟被人指指点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搞,别人会怎么说她?”
“会说她连自己弟弟都教不好,怎么教得好别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你没听过吗?你怎么只顾你自己,一点儿都不为别人考虑?”
......
话就这两个点,翻来覆去地说,听进耳朵里的,也就只有那句“裴老师多好一个老师”。
为什么不同年纪的人,对裴葭伊的评价会天差地别?他毫不怀疑他姐是个优秀的人,同样是个优秀的好老师。他想不通的,是黄毛和蒋由兵的态度。
心不在焉地挨到放学回家,一路上裴非都欲言又止。他又不笨,很明显裴葭伊褒贬不一的评价背后肯定有什么隐情。可是这怎么问得出口?
吃完饭,裴非看着熊垣收拾了一盆子的脏衣服往外走,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洗?”
熊垣去门后拿了肥皂和刷子,一脚跨出堂屋,回答得含糊:“去那儿。”
就十几步路的距离外,门口这条河沟就有一道供人走下去的石梯,还专门砌了个平台,方便洗衣服。离得近,就懒得多解释。
熊垣熟门熟路地端着衣服下去,裴非跟在身后,两人往处一蹲,略微拥挤。
河沟里的水不知道源头是哪儿,也不知道水流了多久,底下的沙石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偶有一两片蓝蓝绿绿的啤酒瓶玻璃碎片被阳光照射得透亮,光斑从水底映照到水面,晃着粼粼波光。
熊垣把裴非柔软亲肤的白T恤放进水里,饱蘸水份后哗啦啦地捞起来,滴滴答答从衣摆落下水晶坠子,抹上肥皂,在青石板上揉搓出细腻的沫。
裴非伸手在水里捞了一把,没被太阳照射到的地方,水清冽冰凉,像是冰箱里冷冻了个把小时的冰水。
他被刺激得缩了一下手,继而被这种轻微的刺激吸引,将手更深入水里,直到淹没小臂。
“你别掉下去!”熊垣看他整个身子都在往前倾,赶紧出声提醒他。
他往回收了收,悬空的脚后跟安分地落于平地。左胳膊环在左膝上,右手指尖在水面上来来回回,划破规规矩矩的水纹。脑袋靠在臂弯里,一双眼睛半阖,跟玻璃一样澄澈的瞳仁顺着指尖游弋。
熊垣看着那个无精打采的后脑勺,好奇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觉得无聊了吗?
是洗衣服无聊,还是待在这里本身就是无聊的?
是我无聊吗?
和我玩儿不到一起去吗?
确实玩儿不到一起去吧?
我是个无聊的人。
会怀念有手机的日子吗?
如果手机没被没收的话,这会儿应该在打游戏吧?
“你为什么不肯叫裴葭伊一声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熊垣正透衣服的手一抖,差点把衣服掉水里淌了。让熊垣心悸的,不光是走神时突然出现的声音,更要命的是声音的内容。
你为什么不肯叫裴葭伊一声妈?
为什么?
种种种种,思绪奔涌而至,每件事都只在眼前留下一个画面便一闪而过,让熊垣觉得理由充分满腹说辞,却好像又无话可说。
没有得到回应,裴非不敢转过头来看他的神情,不论是嫌恶的、鄙薄的,还是冷漠的、无视的,抑或是笑着的、牵强的,哪一种他都觉得不舒服。
他只微微扭过头,把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面前如揉皱的金箔般耀眼的波纹随水流轻轻晃动。
“因为想着你亲妈?”裴非做出大胆假设,“还是裴葭伊不够好?”
他希望能让自己问出的问题尽量客观,现在只是想询问一句为什么。
既然问题已经抛出去了,覆水难收,那就一定要问出点结果来。因为同样的问题,是没办法问第二次的。
“不是......”熊垣开口反驳,不知道反驳的是哪一个问题。
“那是什么?”
熊垣开始磕巴,他不敢说了,竟发现自己有了害怕的东西。
可是自己在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说了裴葭伊的不是,身为裴葭伊弟弟的裴非会不高兴,会疏远他,不理他。他担心裴非不高兴。
“熊垣!”
一声尖锐的女声扎破凝固的安静,刺进裴非耳朵里。他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矮胖女人梳着光溜儿的矮髻,站在河沟对面高出一米多的水泥路上,插着腰,岔着腿,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们,身后站着蒋由兵,脚下连连后移。是蒋由兵他妈。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儿?啊?上次打了我们家兵子,才道歉说不会了不会了,这才过了多久啊,你怎么又开始欺负我儿子!看给我儿子打成什么样!我儿子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吗,当我这个妈不存在?!你等着吧你小子,看我不去告你的状!”
蒋由兵他妈一阵指手画脚,说得口水星子乱飞,一扬手,一把扯住蒋由兵的胳膊就往熊垣家的方向拽。
裴非纳了闷儿了,他根本没打过蒋由兵,非要说打了,那也就是脑袋上挨了一巴掌,这怎么看得出来?难不成这小子居然告状!
蒋妈两条火腿甩得飞起,揪着蒋由兵衣领子,气势汹汹地往熊家去,裴非赶紧起身跟上去。
才走到家门口的小拱桥上,蒋妈就扯开嗓子咋呼起来了:“裴老师——裴老师在不在家!”
裴非听见裴葭伊应了一声从堂屋里迈出来,紧张得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把身子扭向一边不忍卒看。
凉了凉了,完全被小时候裴葭伊去给他开家长会回来把他一顿暴揍的恐惧支配了。
孩子被欺负了,家长带着来家里找大人讨说法的行为,在这儿叫“上户”。熊垣有过一次“案底”,现在同样的母子,同样的缘由,又上了同样的户。
但裴非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面对面直接告状,还是当着当事人的面。陌生的母子,陌生的形式,陌生又熟悉的恐惧。
裴葭伊一跟蒋妈打了个照面,脸上的表情就僵了一瞬。
再一看,蒋妈抱着个手来者不善,蒋由兵在她腿边低着头绞衣服,身后裴非捂着脸不敢面对。只有熊垣还算镇定,只是神情凝重地看了她一眼后移开了目光。
“蒋姐,你怎么来啦,怎么啦?”裴葭伊笑着,和善地问到。
“还怎么啦?你看看我儿子,”蒋妈说着把腿边的蒋由兵搡到面前来:“你看你们家熊垣给我家兵子打的!”
裴葭伊大致看了下蒋由兵的伤,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目光看向熊垣,又看了看裴非。她相信熊垣一定不会再打架的,但裴非就说不准了。
“怎么回事,裴非?”虽然知道裴非不可能无缘无故欺负人,但不管怎么着,当着大人的面,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裴非立马抬手打住:“哎!我可没打他!”
裴葭伊明显僵了一瞬,克制自己的眼神不要王熊垣那边乱看,直直地盯着裴非:“那这怎么回事?”
蒋妈立马接茬:“不是你,那就是熊垣咯!裴老师,你可是个老师,怎么还要人再三叮嘱你怎么管孩子啊?
“你人年轻没有当妈的经验,当不好没关系,但你好歹是个老师,当不好妈还当不好老师么,管学生不会么,学生不听话你就得打,别舍不得打,打了才知道好歹,才知道听话!
“不然这一次次的把话当耳旁风,都该学坏了!不是我说啊,以前惠英在的时候,熊垣可不是这幅德行啊!”
农村妇女说什么都靠喊,自带喇叭嗓门奇大,三两句就吸引来了左邻右舍一堆人远处站着看热闹。男人女人都站得远远儿的,没人愿意过来。
这女人嘛,就考虑着裴葭伊虽然人好心善,帮了乡里大忙,但蒋家可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这么久的人情犯不着起冲突。
男人嘛就寻思着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是避讳点好,更何况还出过那档子事,谁都不想掺和。
“谁说是熊垣?!你这么会当妈,这么会教孩子,怎么就教出个这么个玩意儿?从小就是社会混混。”裴非不爽地打断她。
蒋妈一听这话给气得,一掌掴在裴非脑袋上,怒骂到:“你这小兔崽子,敢这么跟大人说话,你妈怎么教的你,啊?!”
裴非没料到她会动手,而且手劲儿还挺大,一掌给他推得踉跄了两步,这一下裴非才看清她的脸:她的眼睛有一只是瞎的,整个眼珠是偏白的青灰色,衬得瞳孔那一个小点黑得尤为明显。
配上她此时凶神恶煞的模样,整个人犹如恐怖片里的女鬼一般可怕,吓得裴非瞬间汗毛倒竖。
蒋妈转头冲裴葭伊指手画脚:“哟,裴葭伊,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儿子儿子教不好算了,反正不是你亲生的,你也不在意,没想到连亲弟娃儿也是这幅德行!倒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蛇鼠一窝嘛,都坏作一堆了!”
她被裴非的话刺激到了,骂嚷的声音愈发大起来,恨不得把嗓子都扯开,好让声音更大更大,叫全村的人都听见,都来看高高在上的裴葭伊身败名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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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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