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垣洗完澡擦着头发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对上裴非的目光。
裴非坐在他睡的那一边床沿,他多看了他两眼,见对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没说什么,擦着头发故意背对着他坐到裴非睡的那边床上。
裴非看着他后背,一伸手把他衣服从后面掀了起来,露出背上、腰上大片的淤青。
“你干嘛!”熊垣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怒视面前的人,后背紧紧贴着衣柜。
“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裴非压着声音问他。
熊垣会这样瞒着,肯定不想家里人知道,小孩儿的事哪想让大人多掺和?
“摔的,早就有了。”熊垣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他。
裴非把他换下来的T恤从装脏衣服的桶里拎起来给他看:“衣服这么脏,后面还有脚印。”
熊垣狡辩不过,侧过头不看他,嘴硬到:“不要你管。”
裴非把脏衣服扔回原处,说到:“我是你小舅舅,还不要我管?”
熊垣没理他,两个人隔着一张床对峙。
僵持了一会儿,裴非单膝跪在床上,倾身过去把他拉过来在床上坐好,熊垣不安地挣扎了几下。
“别动,我给你喷点儿跌打损伤药。”裴非说着把早准备好的气雾药剂拿过来,按着熊垣强制给他上了点药。
“谁打的你,还是那小子?”裴非试图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
“还有别人?”
“......”
“你为什么不还手?”
“......”
“你告诉我,他们都住哪儿?我去把他们都打一顿。”裴非打算狂轰乱炸式问问题,把他问急了总得说两句。只有开口说话才能套出话来。
熊垣功力太浅,听裴非说这么一句他就沉不住气了,回头瞪他:“不准去!”
“我就去。谁让他们欺负你来着,当我不存在?”
“......”熊垣扭着头看他,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在裴非双眼间来回逡巡。
半晌,才僵硬道:“不要你管,你管不着。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需要你操心。”
裴非听这话,仰头倒在床上,脑袋枕着胳膊,说到:“行,不需要就算了。”
熊垣看着他不说话。
“你作业做完了?”他冷不丁问了句。
“嗯。”
“我看看。”
“......不。”
“你妈让我辅导你做作业。”裴非刻意加重了“妈”这个字,就想看他的反应。
“......”果然熊垣一言不发,扭过身去不理他。
“不看就不看。”
“哎,你是哪个班的来着?”裴非又问了一句。
熊垣警惕地看着他。
裴非:“我就随口问问,问问都不行?你们是不是一个年级没几个班?小学应该就只有村上的来上学吧?人是不是特别少?”
熊垣听他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都不痒不痛的,想了想,回答了他:“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人不算少,还有别的村的。”
“哦,那上学还挺远的。每天来回都得花不少时间吧?”
裴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心里笑自己真是闲出屁了,为了套句话大费周章。
第二天一早,裴非的身影刚进教室,周遭便立刻安静下来,气氛俨然有些微妙。
他一眼就看到黄毛正坐在他的桌子上,另外还有两三个人在他周围或站或坐。
教室里的人的眼神都在裴非和黄毛之间来回游移,就像是等着好戏上演的观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估计就是昨天打的那场架,让他们意犹未尽。
他刚一进来,那群人就开始挑衅他:“哟,好学生果然来得早啊~”
黄毛问到:“公子哥也需要上学吗?”
裴非有些心烦,早起已经够让他烦躁的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盯着为首的黄毛走过去,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两人昂首挺胸地用眼神对峙,像两只斗鸡。裴非说到:“是啊,公子哥也爱学习。不过你们好像比我更热爱学习,来得可比好学生还早。”
说黄毛这种街溜子爱学习,对他们来说不亚于一种侮辱。
他们追求的是对学习的嗤之以鼻,对学校的不屑一顾。把违反纪律当做张狂,把山鸡哥视为榜样。后山是他们的战场,敢在升旗台站着抖腿的人将被视为荣光。
黄毛一听这话就很不爽,懒得再跟裴非耍贫嘴,从桌上跳下来,放肆地大声嚷着,仿佛要在这里扳回一局:“少他妈贫嘴,昨天的事情可没完!昨天算你跑得快,今天可就没那么好说了!”
说着他伸手推了裴非一掌,裴非跟着一掌推了回去,双方登时打作一团。
教室里充斥着桌椅板凳跟地板摩擦的刺啦声。有两个男生过来拉架,但多少都有点顾忌校园恶势力,扯了两下没把人分开就没再插手。
教室里很拥挤,几个人没打两下就滚在一起,场面一度很混乱,连裴非也晕头转向的。
双方仿佛开了机的滚筒洗衣机,不断颠倒主权,不是你把我按在地上打,就是我把你按在地上打。
裴非骑在黄毛身上往他脸上甩拳头的时候,被人抓住头发往上扯。他一下被惹毛了,翻身起来要揍身后的人,却被黄毛揪住衣领翻身往地上按。
两人位置颠倒,裴非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脸上挨了两拳。
纠缠不清的战局忽然有了新人加入,但那人没有开口也没有跟人动手,来势汹汹地将人一个一个扯开,手上的力道不容置疑。
黄毛正要落拳的时候,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他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人扯着推开了。
等裴非被他拎着膀子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黄毛才愤怒地嚷到:“蒋乃超你什么意思?我敬你是条汉子,叫你一声超哥,你就是这样下我面子的?!”
蒋乃超站在他们中间,把两人隔开,说到:“教室里这么多女生在,别吓着她们。”
黄毛心里咆哮:就是他妈有这么多女生看着,你还下我面子!他喊道:“我他妈管你这么多!你今天要插手这件事,就必须给兄弟一个交代!”
临近上课,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都被这个场面怔住,堵在教室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蒋乃超推着黄毛往外走,“出去说。”
黄毛不服气地甩开他的手,但最终还是出了教室。裴非打算跟上去,蒋乃超却让他留在教室里。
裴非当然不听他的,“我又不是你兄弟,凭什么听你的。”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道:“这也不是需要你帮忙的时候。”
蒋乃超却指了指教室里东倒西歪的桌椅,“收拾收拾。”
裴非回头一看,教室里一片狼藉,临近上课确实得先收拾了,只好先把桌椅拖回原位。
好在周围的同学都主动帮忙,不一会儿就物归原位。裴非正要出去看看情况,还没到门口就看到蒋乃超一个人进来了,黄毛他们已经走了。
裴非站在原地,像一个哑了火的炮仗,满肚子的气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撒。
蒋乃超帮他解决了一场麻烦,可他没感到一点快意。他没想明白,蒋乃超为什么要站在他这边。如果说是想攀附自己,那可以理解,但看他的样子却又不像以往那些人。
除非,他想要的不止是一点蝇头小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非切身体会过很多遍这个道理。
他开始有些忌惮蒋乃超,但也只在心里暂时跟他划了条界限,毕竟这才认识第二天,话不可以说得太早。
他随手把书包塞进桌肚里,而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
·
裴非原以为今天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一直到倒数第二节体育课,黄毛都没再来找他的麻烦。
不过这并不影响裴非气闷。到底是谁排的课,非要让他们上完体育课还要回去再上一节化学课,谁还听得进去?倒不如直接把体育课排最后一节,放学还可以早点溜。
自由活动的时候,他坐在树荫下,看着远处几个打篮球的身影发愣。他也想打球,但球是蒋乃超带来的,他们一群人打得正酣,他也不想挤进去。
“唉——”他长吁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看见祝春正朝他走过来。
她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讲话:“裴非,你在干嘛呢?”
“没干什么,发呆。”裴非眼神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那堵围墙。
只要翻过那个墙头,他就自由了,一切计划都可执行了。但那墙未免也太高了点。
祝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到:“你想翻墙出去?”
裴非:“我已经写在脸上了吗?”
她笑起来,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歪歪脑袋,示意他跟过来:“我有办法。”
她带他绕到操场的厕所后面,墙边有一排水泥砌的洗手台。墙头虽然有碎玻璃片,但翻墙的人不少,玻璃都差不多踩没了。
裴非兴奋地目测自己的翻墙路径,保险起见,询问到:“墙后面是什么?不是水泥地吧?”
这么高跳下去那还得了?
祝春摇头:“不是。他们翻墙的在外面铺了干稻草,而且外面是菜地,比这里面高一些。就是从墙上往外跳的高度没里面这么高。”
“嗯?”裴非很迷惑:“那这不是很容易翻墙出去吗?学校不管?”
“学校哪管得过来呀?”
就算今天把稻草搬走,晚上也会有人再搬新的过来,没人有这个精力蹲守翻墙的人。谁会闲着没事做一天到晚都守在墙角蹲人呢?
本来也没多少人是认真读书的,何况就算认真学了,也不见得能有多大出息。在这里,他们靠地吃饭,这片土地就是囚禁他们最大的牢笼。
翻墙是裴非的老本行了。他三两下爬上墙头,还不忘回头对祝春说句“谢谢”,就一往无前地跳了下去。
他沿着围墙边的小路走上裴葭伊骑车带他走的那条水泥公路,耳边响起了她昨天说的话: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
他走着,一脚一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
不可否认,有些事物是会变好的,比如这条路,从凹凸不平的泥巴路变成了平坦坚硬的水泥路;比如这里的经济,从一贫如洗到现在有所盼头。
因为它们是听话的,只要受有才能的人领导,它们总归会变好。但有些事物,想要他改变,难如登天。因为他是复杂的,多样的,且难以掌控的。
他做不了有才能的引领者,也没那份心情。他只想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有人要在他头上拉屎,他一定会把对方的屁股缝起来,叫他一辈子拉不出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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