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非拉开拉链正准备撒尿,背后不紧不慢地围上来几个人,他觑了一眼,一个都不认识——除了那个黄毛。穷乡僻壤的地方,染头发的他还是第一人,想不记住都难。
“......”裴非特别看不起趁别人撒尿的时候搞小动作的人,又卑鄙,又没本事。他没理他们,继续撒他的尿,反正敌不动我不动,真打起来也是别人先动的手。
那几个人倒也没动手,只是围着他调笑,怪叫着嘻嘻哈哈地打闹。进来上厕所的人只看见一群人在厕所里围观裴非撒尿,气氛十分诡异。
裴非:“......跑这儿围观来了?自己不会撒尿,来找教程?”
“别他妈耍贫嘴,老子们光明磊落,不在别人背后使阴招,就等你撒完尿再找你算账,免得你说我们欺负你!”其中一个说到。
这个人应该是其他班的,裴非没在班上见过。他在做课间操看到蒋乃超之后,回去就特意把班上的男生都认了一遍。
“以多欺少就不算欺负了?”
“那你以大欺小不算欺负?”
裴非知道他在说昨天的事情,但故意嘴欠道:“什么意思,你们这儿谁是弟弟?”
黄毛率先站出来,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染头发的二流子直接算得上是校园一哥的地位。他故意屈膝抬腿威慑裴非,黑色牛仔裤膝盖上用刀片划出的两个大窟窿扯得更大,洗不干净的白色鞋带在空中一晃一晃。
他气势汹汹地伸手指裴非:“你打了我弟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别以为你姐是裴葭伊我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大城市里来的就狗眼看人低,自以为高人一等,别他妈癞蛤蟆插鸡毛掸子冒充大尾巴狼!”
“你他妈什么毛病?”裴非感觉莫名其妙,这人自尊心过剩了吧。
黄毛越说越来劲,想仗着人多势众给裴非个下马威,扯着嗓门儿嚷到:“你在这儿最好给老子夹着尾巴做人,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他妈学你姐臭不要脸,不守妇道,勾引别人家——”
裴非忍无可忍,一拳砸在那张满口喷粪的臭嘴上,登时和黄毛打成一团,拥挤的男厕所瞬间混乱不堪。
旁边的人看见是那群人,都没人敢去拉架,只敢在旁边远远地看。他们看见先动手的是裴老师的弟弟,原本要去打小报告的人都自觉闭了嘴。没人敢告这种状。
裴非的拳击学得算不上好,但力量和技巧总归有一些,三两下就把黄毛丢翻在地。
其他人一看登时蜂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拥挤的厕所里又施展不开拳脚,裴非什么招式都丢了,几个人在地上扭打作一团。
第一道预备铃响的时候他们还打得难舍难分,有几个胆子大的男生上前来给他们拉开了。
没想到都走到走廊上了,其中一个小子竟然又冲上来照着裴非屁股就是一脚!给裴非气得,毫不犹豫地反手给那人按在地上打。
这下场地开阔了,三三两两的人上来都被他打散,这架势好不嚣张!他起身回教室的时候,那气势仿佛身后披着齐天大圣那在空中肆意翻飞、桀骜张狂的披风。
裴非坐回座位上,非常装逼地靠着椅背一言不发。刚刚课间大家听说有人打起来了,都好奇去看,忘了擦黑板,此时老师正拿着黑板擦自己动手。
祝春趁机转过身来,想跟裴非讲小话,结果被他脸上的伤吓了一跳。
其实只是一点擦伤,从破皮的地方渗出几颗小小的血珠。裴非皮肤白,红色的伤口在他脸上显得尤为刺目,乍一看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伤。
她忙指着他脸颊上的擦伤问:“你脸上有伤口,都出血了,没事吧?”
裴非这才从斗战胜的风头里清醒过来,下意识动了动身体,结果浑身都疼。
他这一架打得吃了闷亏,看着最后在走廊上是来一个打一个很威风的样子,但其实在厕所里可以说是被按着打。一群人不讲武德,冲上来就是黑拳暗脚,晚上铁定浑身青红交加。
裴非心里暗暗咒骂一句:狗日的吃什么长的,下手这么狠。
蒋乃超闻言也转过头来看他,他不看还好,这一看裴非内心那股雄竞的野火又烧起来。
他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很装逼地对着祝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祝春看着很有些雀跃,压着声音继续说到:“你真厉害,我刚都看见了,你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裴非点了点头。
祝春说到:“他们几个在学校里就是恶霸,都没人敢惹他们,只有你,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裴非以为她也被欺负过,他对这位女同学的印象挺好,听她这样说心里的英雄主义又高涨起来:“你也被他们欺负过?”
祝春抿了抿嘴唇,说:“我没有,但其他人被欺负过,打得可凶了,下手特别狠,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听到对方没受过实际伤害,就失去了兴趣,“嗯嗯”了两声没有接话。祝春识趣地转了过去。
下午放学,裴葭伊照常在校门口等裴非。她看着黄毛一群人在远处盯裴非的眼神,以及后座上裴非脸上细小的伤口,多少察觉到些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生逆反心太强,总觉得自己是不被世界理解的,轻易地开口指责或安慰,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她平稳地把小电驴开上路,经过一块接一块绿油油的秧田。
直到带着青草香气的风拂过脸颊,她才开口说道:“我刚来支教的时候,这条路还是土路,又窄,还坑坑洼洼的,一下雨就泥泞得不行,什么车都开不进来。”
裴非垂下视线看了看脚下平坦的水泥路,一直从乡外延伸进村里,一眼望不到头,宽度可容纳两辆农用车并行通过。
她接着说:“乡里进行了几年的果树培育实验,明年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这次绝对会大丰收。”
两句话毫无联系,但她最后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变好的,不是吗?要沉得住气,慢慢来。”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身后人的回应,于是主动点他的名:“裴非?”
裴非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而后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座大山,这些人,是好是坏,说起来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有开口反驳。他察觉到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情绪轻轻滑过,还没等分辨出是什么,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姐或许,确实在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
在灶台上烧好一锅热水,一桶一桶往院子里搬,要洗个澡特别麻烦。
裴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这一切,并且没有烦躁的。可能是因为看着她姐每天都毫无怨言地经历这样的生活,他也就没办法抱怨了,显得矫情。
裴非正舀了一瓢水往身上淋,她姐隔着后院的木门敲了敲门。
“裴非?”
“干嘛?”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木门,不然闭着眼睛总觉得听不清别人说什么。
裴葭伊看了看堂屋门外,确定熊垣还没回来,靠近木门说:“你一会儿辅导辅导熊垣的作业啊,就小学六年级的。”
“你还真看得起我。你是老师又是他家长,怎么不自己辅导?”
裴葭伊左右看了看,确认爷爷奶奶都不在,才压低声音说:“哎呀,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感觉他是故意不肯好好学习的,我跟他聊过很多次,他都很乖的答应,但就是不改。我能怎么办啊,他这么乖,我根本没办法。”
她垂头丧气地靠在木门上,叹了口气:“唉,他要是不那么乖就好了......”
熊垣确实太乖了些,听话得像是在跟谁赌气,但他却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这样,未曾变过,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没有怨言。
裴非点点头,答应道:“那我一会儿帮他看看,做不出来不怪我了。”
“可靠!”
裴非看熊垣这么一会儿还没回来,奇怪到:“他还没回来?我们不是一起放的学吗?”
因为很多学生家住得远,上了初中的孩子基本上也要在家帮忙干活,所以初中和小学高年级一样,也是五点半就放学。
“还没,估计是去接他爷爷了吧?要不就是去鱼塘看鱼去了。平时也会这样。你热水够吗?”
“够了。”
裴非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遇上熊垣正从要从楼梯口上去。裴非看着他脑袋顶上的两个发旋儿,跟他打招呼:“回来啦。”
“嗯。”他应了一声,侧身让裴非过去,头也不抬地上楼进了房间,换了件长袖下来。
回家第一件事照例是把一大家子的饭做了,吃完饭再把碗筷收拾了。奶奶在帮他烧热水洗澡,熊垣就趁着这个空档写作业。裴非端了根凳子坐在身后看着他写。
看了一会儿,裴非忍不住开口:“你认真读一下题。”
某届亚运会举办时间从19XX年11月12日-11月27日,那么这届亚运会要经历( )个星期还多( )天,你但凡认真数一下都不会错啊!
“嗯。”熊垣继续往下写。
“不觉得答案有问题吗?”裴非无言以对,落笔速度这么快,到底有没有读题啊,笔是借来的每一秒都要算钱吗?
熊垣摇了摇头,写答案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心地回头瞄了他一眼。速度放慢了,看起来像是在读题的样子,但写出来的答案依旧惨不忍睹。
裴非:“你有读过题吗?”
他怀疑他根本没在读题,或者根本没在看题目在说什么,答案基本是提笔就写,压根儿没停顿过。但你要说他没读题,他的答案偏又跟题目沾了点儿边。
就比如这道题:
“3 / ( ) = ( ) / 24 = 75% = ( )折。 ”
他写的是:24,3,7.5。
你要说他没看题吧,题目里每一个提到的数字都写进去了;但你要说他好好看了题吧,也没有蒙对的。
你要说他笨,他那速度跟没看字一样唰唰地,答案写得行云流水,也都跟题目有所关联;你要说他聪明......这还真看不出来。
裴非觉得他是故意的。这肯定是忙着做其他的,三两下把作业写完敷衍了事。
裴非觉得气闷,他一个堂弟在学校都还得顾及裴葭伊的脸面,装也装出个学习的样子,结果自己儿子就是这样敷衍了事,不管她的死活。
他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还不就是做做家务,帮帮农活?
但这些事不需要他做出这副自我牺牲的样子,这会儿不需要他舍小我为大我。这个家不是靠一个小孩儿撑起来的,离了他也照样过得好好的。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别还自以为自己特别伟大吧?既然还要学就好好学,这样真的特别像个傻子。
他气得拍了熊垣后背一巴掌:“好好写!”
熊垣猛地挺直腰板,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裴非自我怀疑了一下,他没用劲啊,就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而已,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熊垣不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尴尬地从背后看着他,结果看到他背上从领口露出来一点淤青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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