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操结束,裴非转身往教学楼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不轻不重地“喂”了一声。
裴非刚来,在这里可没认识的人,但他却觉得这声音是在叫他。
他脚下没停,回头确认了一眼,正好对上方才那个人的目光。让他看对方衣服有些眼熟,才发现这人就坐在自己前面,祝春的旁边。
蒋乃超对着裴非走过来,裴非便转过身正面迎向他。
他估摸着这人多半是来找茬的,毕竟昨天以大欺小,把他弟给打了。但对方也是以多欺少,大家都不光彩,于是裴非悬在半空的尊严安心地落下地来。
没想到对方走近他时没有在操场上站着说话的意思,脚下不疾不徐地走过他旁边,留了句:“边走边说。”
他说是这样说,但一路上根本不发一言。裴非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一路,眼看着错过去教室的楼梯口,来到二楼楼顶。
教学楼就是栋很普通的楼,楼顶不像其他学校一样是封住的,反而像自家的阳台般随意进出。
挨着墙边用装水果的泡沫箱子种了些辣椒和小葱,倒是生命力旺盛。楼顶满地的烟屁股,甚至还有几只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子。
有几个人正聚在一团打牌,地上撒了一地扑克纸牌。他们或蹲或站,手指间夹着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俩。其中一个染黄毛的男的表情实在欠揍,看着尤为扎眼。
这画面让裴非有些反感。他离奇地想到这种环境下的古惑仔一点都不帅,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荒唐。
那几个人积极地跟蒋乃超打招呼,有人叫他“奶罐儿”,有人叫他“超哥”。他跟那几个人打了声招呼,说:“我跟他有两句话要说,给兄弟伙腾个地头?”
那几人一听便兴奋起来,嘴里发出怪叫。黄毛起身一脚踢开满地的纸牌,扭扭脖子,松活手腕就要走过来:“不得是有啥子恩怨在吧?那我们不可能在半边站到看哦超哥~”
他推了黄毛一把,说到:“有事肯定喊起你。”说着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们下去。
那人一步三回头地用眼神示意裴非别想耍花招,跟那几个人一齐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裴非一头雾水地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来,还被另一群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威胁了,他好不痛快。
要不是看面前这人言行举止过于沉稳,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耍他。
蒋乃超走到女儿墙边上,腰上懒散地靠着墙头。
正是少年人抽条拔节的年岁,他吊儿郎当地站着也能看出身形修长,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却不显枯瘦,反而觉得这一层薄薄的肌肉下蕴含着强韧的力量。
裴非看着他手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估摸着自己可能打不过他。
他抬眼打量着裴非,正要开口,却发现他离得实在远了些,张了张嘴,无奈道:“......别站那么远,说着费力气。”
裴非走过去,学他一样没骨头似的靠着及腰高的女儿墙,先发制人到:“昨天是你弟先动手的,虽然我以大欺小是不光彩,但他们也以多欺少,算扯平了。”
他愣了愣,好笑到:“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
“那是什么,我们又不认识。”裴非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
“跟你赔个罪,以后有事情用得上我,尽管说一声。”他淡淡地说着,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指尖抽出两支,一支递给裴非,另一支用嘴唇轻抿住。
蒋乃超原本没打算跟他道歉的,最多是把“有事可以找我当靠山”的意思带到而已。没想到裴非不是二五八万的富家子弟,反而坦荡,也算亲和,这让蒋乃超对他印象不错。
裴非不抽烟,但还是得心应手地接下了,在这种情况下,仿佛不接下这支烟气势就会矮人一截一样。细长的烟身就夹在他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处,拇指指腹轻轻抵住烟尾。
蒋乃超摸出打火机,左手拢着火给自己点上烟,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了一眼裴非手上的烟。
裴非手指夹着烟扬了扬,嘴里说着:“不用。”动作学得有模有样,连蒋乃超都没察觉异常。
裴非问到:“赔什么罪?”
仔细想想他们的交集也就只有和他弟打过一架,虽说自己也挨了打吧,但和小孩儿打架也算不得群殴吧......
想到和小孩儿打架,裴非脸上一紧,慢慢溢出些羞耻感来,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在说反话刺激自己。可他又表现得很友好,让裴非一时捉摸不透。
蒋乃超手指夹着烟浅浅地吸了一口,在氤氲的雾气中垂眼看了看裴非,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这话现在说为时过早,他在没摸清裴非是什么样的人之前,不会轻易地将这件事说出口。
现在先说这么一句,只是他不心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一个转移情绪的出口罢了。
见他不答话,裴非又想问又觉得没面子,缠着别人问“为什么”非常的不帅。
仔细思索一番,觉得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交集,能赔什么罪?该不会是之后要害他,提前跟他打预防针?
裴非狐疑地打量他,来回看了看又觉得他不像耍阴招的人。
想不出来,懒得想。裴非抬脚往楼梯口走:“不说算了。”
蒋乃超也不留他,盯着裴非离去的身影,仍旧不疾不徐地吸着手里的烟。
·
中午放学的时候,裴非走出学校,看见裴葭伊已经骑着小电驴等在门口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在周围学生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在后座上,嘴里小声催促她姐快走。
他这么高这么帅一大小伙子,上下学竟然还要家长接送。唉,丢人。
“伊哥,商量个事。”
“讲。”
“下次能不能在离学校远一点的地方等我?太丢脸了。”
“那我直接在家等你呗。”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原来上学不要你爸送的时候还闹脾气呢,我这会儿都是好好跟你商量!”
“所以我现在很后悔,非常后悔。你看我现在,想让我爸哪怕跟我说句话呢,多难?”
裴葭伊他爸,也就是裴非他大伯,在她死活要跟熊恺明结婚那天就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说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卖惨啊,话题终结者?”但裴非知道裴葭伊早走出来了,她时不时还会拿这个调侃自己。
裴妈心疼她,一开始还会暗中偷偷接济她,现在裴葭伊靠自己的本事活出来,她觉得自己比谁都强。
“我惨还需要卖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我能不能不回家吃饭,在外面吃行不行?”眼看这条路走不通,裴非干脆换了条路走。
“不行!在外面吃饭不花钱啊?你姐我都得每天来来回回省饭钱呢。而且外面吃饭不卫生,学校门口基本上都是卖小吃的,天天吃不腻得慌?”
其实学校里中午也有饭,都只是象征性收学生点钱。主要是饭菜都是老师们逮着下课时间轮番上岗做的,从没做过饭的裴葭伊也尝试参与过。
教导主任看着被切成多面体的土豆,浅尝一口她做的汤,面露难色地劝她:“要不裴老师还是专心写教案吧,就不在厨房浪费时间了。”
裴葭伊出不了力气,也就不好意思在学校食堂吃饭了。
“哎别,先别腻得慌了,我这一顿都还没吃上呢!”
“想都别想,一顿都别想吃,好学生就是每天都好好学习,按时回家吃饭。”
裴非一听这话赶紧打断她:“别别别,我可不是什么好学生,这罪名担当不起!”
“你今天上课不挺厉害的吗,好学生还不就是努把力的事儿?再说了,学校里谁不知道你是我弟,你的脸面就是我的脸面,你不得做出点儿三好学生的样来?你要丢脸了,我也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你可不得替你亲爱的姐姐着想?”
裴葭伊总算是绕上了正题。
“???”
“......好你个狗女人,道德绑架我!啊——!”
裴非荣获了人民教师光荣且清脆的一巴掌。
上学时候的中午饭是熊恺明做的,明显没有熊垣做的好吃。虽然熊垣做饭也就还可以吧,算不上特别好吃,但他爸做饭还远不及他。
可能在他爸眼里,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维持生命所需吧......
裴非心猿意马地嚼着嘴里的饭,实在想不通。
他姐,他心比天高的姐,他脾气那么臭那么拽的姐,他要学历有学历要样貌有样貌要家庭有家庭的姐,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会心甘情愿待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嫁给一个老实巴交、什么本事也没有的农民?
熊垣照旧勤快得令人发指,洗碗刷锅,收拾桌子,扫地,喂院子里的鸡和鹅。非常自觉自动,跟定了闹钟、上了发条一样。
裴非趁着他在院子里喂鹅的时候,跑过去问他:“你知不知道昨天那群人里长得最高的是谁?”也是拿石头打熊垣的那个人。
熊垣看了他一眼,估计心里还在赌气,但还是回答了他:“蒋由兵,老蒋的小儿子。”
老蒋这个名字昨天听裴葭伊说过。“你们学校对面开小卖部的?”
“嗯,大家都叫他老蒋,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还有个儿子?”
“嗯。”他连说到欺负他的人都不咸不淡的,裴非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脾气特别好从来不生气,但明明现在就正在跟他生气。
“他哥跟我一个班呢。”裴非说到。说这句话单纯属于没话找话,他连别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熊垣倒食的动作顿了一下,把最后一点白菜叶子和饲料的混合物倒进食槽里,说了句:“他弟在我们班。”
裴非点点头,“哦”了一声,看他这么淡然,对这个话题也就失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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