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是洗着洗着衣服,忽然被蒋妈打断,手臂上挂着凉水吹了一下午风的缘故,熊垣夜里睡到一半整条左手痛得不行。
他睡得正着,左手像放在冰柜里冻了几个小时,骨头里隐隐往外渗的痛感让他迷迷糊糊转醒,嘴里无意识地哼哼,来回翻身调整尝试。
手臂平放在身侧也痛,压在身下也痛,抱在怀里也痛,怎么着都痛。其实之前也痛过几次,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跟村上拄拐杖的老爷爷一样得了痛风。
裴非被他的动静弄醒,听见他在小声地哼哼。联想到白天,还以为他在隐忍地啜泣,凑过去看他是不是真的哭了。
结果看他脸颊是干的,神情像是睡着了,但眉头紧锁,侧躺着压着手臂,嘴里哼哼唧唧的。
他看着熊垣像生病了,赶忙问他哪里不舒服。
熊垣哼哼唧唧支支吾吾的,鼻音重得很,一半天才唔唔出一句:“冷,手痛。”
问他哪只手痛,他就翻过身来,把左臂递到裴非手里,整个人趴着睡。问他具体哪里痛,就说不出了,只说是手痛。
裴非睡得热烘烘的手一摸他的手,只觉得熊垣整只手跟冻过似的,冷得不行。吓得赶紧把他手塞进自己被窝里,在他手上来回按揉,用手心的温度给他焐热。
有两只温暖的手反复揉捏,手臂渐渐暖和起来,痛感也小了,熊垣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听不见声音,裴非也困意上头,手上的力道渐渐小了,逐步逐步地就停下了动作。
裴非一停下,熊垣又痛得哼哼起来,裴非手上又勉力按揉起来。就这样按揉、停下,按揉、停下,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熊垣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明显感到沉重,可他还是第一眼就发觉了异样。
他和裴非互换了被窝。他睡在了裴非的被子里,而裴非睡在了他的。
领地被人入侵,熊垣心里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一方面觉得受到了冒犯,一方面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觉得,裴非的被子仿佛更暖和。
盯着裴非的后脑勺发了两秒钟的愣,熊垣搓搓脸颊,一骨碌翻下床,还没站直就摔在了地板上。
裴非听见动静,扭过身睡眼惺忪地看他:“你干嘛......?”
熊垣却没立马站起来,反倒坐在地上,耳朵红扑扑地看着裴非,半晌才冒了一句:“......头晕。”
说完又坐了两秒,才撑着床沿站起来,穿好衣服下楼去。
裴非重新把脸埋进枕头里,思绪飘忽地准备再赖最后一分钟的床,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哐当一声。是瓷盆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瞌睡一下没了,撒上拖鞋跑到楼梯口一看,熊垣把脸盆打倒了,整个人坐在地上,洗脸水浇了一身。
看他还坐在地上不动,裴非忍不住跑下楼去:“还坐着干嘛?”
听到动静过来的裴葭伊先一步把熊垣拉起来,忙用手把他身上的水掸干净。
她察觉熊垣今天有些不在状态,握着他手臂的时候就觉得他整个人软绵绵的没精神,但用手背贴他额头没察觉什么异常,便问到:“是不是感冒了,今天没什么精神呢?”
熊垣看着她,过了几秒才说:“没有。”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裴葭伊又问。
熊垣安静了一会儿,回答道:“没有。”
裴非直接说道:“他头晕,刚在楼上就摔了一跤。”
裴葭伊吓了一大跳,赶忙让裴非跟着熊垣上楼去把湿衣服换了,接着给学校那边打电话请假,马不停蹄地带上熊垣去中学旁边的诊所看病。
吃了熊恺明煮的面条之后,熊垣一路上都觉得胃里翻腾,喉咙口抑制不住地想吐。
其实仔细回忆一下,身体不舒服已经有两三天了,但一直没对人说,觉得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会变严重。
到诊所门口的时候还不到八点,江医生刚来一会儿,诊所还没开门。
裴葭伊等不得,带着熊垣直接进去了,开门见山地说熊垣昨天在河边洗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吹感冒了。
江医生先把了脉,问问哪里不舒服,看了看口腔里的状况,最后拿了根水银温度计让熊垣夹在咯吱窝里。
冰冷的金属头碰到身体的时候,熊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生病从来都是自己扛过去。现在被人拉着来看病,反倒比自己一个人悄悄生病更让他不适应。
这会儿时间还早,没病人来,诊所里灯也没开。熊垣坐在掉漆的木制长椅上,望着诊所里面光线昏暗的走廊。可能是第一次看病的无所适从让他变得脆弱起来,心里竟然有些胆怯。
坐了一会儿,胃里抽搐得越发厉害,当即奔出大门蹲到墙角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顾忌着腋下的温度计,生怕移位了测不准体温。
37.5℃,低烧。这两天本身就没好好吃饭,再加上刚才再这样一吐,整个人看上去像霜打的茄子,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
医生给他安排了张病床,挂了水,开了些药。
裴葭伊也想请假的,但事发突然,临时找不到人代课,又只得回去上课。临走前不仅给医生交代,还反复叮嘱熊垣不要睡着了,看瓶里没多少药的时候就跟江医生说。
怕江医生万一忙不过来,熊垣又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又教他怎么自己把输液管关了。
走出门去了,又折回来,让熊垣千万要注意,别让空气流进身体里了,看着药水不多就要跟医生说,这才再出门去。
人都走到学校门口了,又不依不饶地跑回来。手里提着一笼蒸饺,放在熊垣那张病床的床头柜上。又弹了弹输液管,甚是担心里面有气泡。
眼看上课要迟到了,这才连忙一路跑进学校去。
裴葭伊怕熊垣第一次输液身体受不了,特意给流速调得很慢很慢。
熊垣望着滴壶里费劲钻出的药水滴,听着外面的早点摊逐渐冷清下来,耳边只剩下一滴一滴的水声,思绪有些恍惚。仿若背后已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而他悬浮于虚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拉进深渊。
他不敢回头看,侧脸望着大门的方向,后背默默跟床贴得更紧。
·
裴非看着裴葭伊和熊垣离去的背影,想着自己今天多半要迟到,索性破罐子破摔,慢悠悠吃起了早饭。
结果刚走出门没多远,就遇到了蒋乃超骑着电瓶车经过。他一把捏住刹车,问裴非:“裴老师呢?”
“带熊垣看病去了。”裴非答到。
他望了望学校的方向,说到:“上来。”
这语气毋庸置疑,让裴非起了点逆反心。他们话都没说过两句,怎么搞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看他站着不动,蒋乃超说到:“这么远,你不会想走路吧?”
裴非只好上了他的车。脾气再犟也不能让自己受累啊。
他这车虽然比裴葭伊的小电猫猫要拉风得多,看着也大得多,要是一个人骑,独享豪华沙发大座椅,绝对很爽。但要两个人骑的话,那还是裴葭伊那车好。车虽然小,但好歹也是分开的两个座椅,不会有现在跟人前胸贴后背的尴尬。
自打坐上这车,裴非就拘束得不行,一路挺直腰杆,把手搭在膝盖上。两人一路沉默,蒋乃超专注开车,裴非专注数超过了几个学生。
车骑出一半,蒋乃超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觉得裴葭伊这个人,怎么样?”
“那还用说?”裴非脱口而出,说完脑子里闪现出黄毛的嘴脸,立马补充到:“必然是世间顶好!”
蒋乃超没吭声,但裴非从后面看到他侧脸仿佛在笑,这让裴非心里很不舒服。笑是什么意思,凭你也配嘲讽她?过了一会儿对方才问到:“怎么个好法?”
这话问的仿佛末尾有一句诋毁的话在等着他,裴非直接怼了回去:“你们高攀不起的那种好。”
两人直到下车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上完英语早读,裴非趁下课时间找裴葭伊问了问裴非的情况。知道他现在一个人在诊所里输液,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跟裴葭伊打商量:“下节课反正还是你的,我溜出去十分钟看看情况?”
“这怎么能行?”作为人民教师的师德让她不假思索地驳回了这个提议。
“我这英语还用上课吗?”裴非反问,问得裴葭伊有些动摇。
看她不答话,裴非就知道她在犹豫,赶紧添油加醋地胡扯起来。
裴葭伊本来也担心熊垣,临了要进教室了都还在问有没有老师可以帮忙代一下课的,再被裴非这样一搅和,最后还是答应了他。
裴非得心应手地翻墙出去,稳稳当当地落在操场外面那条羊肠小道上。
裴葭伊原本想让他开假条走正门,裴非嫌麻烦不肯去,并再三保证不会被人撞见,她也只能作罢。要是裴非不想做的事情,怎么着他都不会做。
走上学校大门前那条马路,还能看到有几个卖早点和小吃的摊贩在坚守岗位,因为学生趁着午间操的时间还会出来买东西吃。
早上吃的熊恺明煮的面条,肯定都还不饿,裴非就只给熊垣买了杯热豆浆。
走进诊所,江医生正在给老人量血压,眼神示意裴非往里走。顺着昏暗的走廊往里去,越走越阴冷,没走两步裴非又退了出来。
熊垣察觉手背上的输液管被人动了一下,忽然从梦中惊醒,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眼前的人。
身体骤然醒了,脑袋还没清醒,看了得有十几秒,眼神才逐渐聚焦。
等看清楚来人之后,整个人又傻愣愣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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