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车,大跨步走过去,揪着他的领子,把比自己矮上一截的小子甩到肩上扛回了车里。
幸好架着裴非出来那两人也喝多了不清醒,还没反应过来,伸手扒拉了他们两下,就被裴江虎甩开了。
刚把裴非扔在副驾上,裴非就借着酒劲儿撒泼踹了裴江虎一脚:“放我下去!”
他大声裴江虎比他还大声:“你他妈不是在房间睡觉吗?你看看你还有个学生样儿?你多大,成年了吗就给我喝成这样!”
“管你什么事?”他边说边试图推开挡在车门前的裴江虎,“别他妈拦着我,我要去北城赌钱,我要挣大钱!”
“你可真有出息啊,靠赌博挣钱你他妈也说得出口!”
“别瞧不起人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本事,连自己老婆都照顾不好!”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裴非脸上,白皙的脸蛋立即又红又肿。
裴非懵了两秒,脸一下黑了,眼神黑沉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喷出火来。他拼命挣扎起来,嘴里不停吼到:“滚开!别拦我!”
裴江虎看着远处酒吧里出来了几个人,正往他们这边走,不由分说地给裴非扣上安全带,赶紧坐上车把车门锁死。
一路风驰电掣地开车回家,裴江虎一把将肩头扑腾不停的裴非摔到床上,脊背和床板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裴非丝毫不觉得痛,一翻身就弹起来,再次被裴江虎推撞在床上。
“我是去跟有头有脸的人赌,你懂个屁!别拦着我!”他声嘶力竭地冲他爸嘶吼,妄图以这种无理取闹的方式震慑他,由此获得他的许可。
裴江虎简直气笑了:“是个人都有头有脸!赌博就是不行,是下九流,你出老千骗钱更是坏透心了,下三滥的把戏!”
下三滥的把戏。
又是这一句。反正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出息,那还管自己干什么,满足自己那虚伪的身为监护人的责任心?在这儿装什么呢,好像自己当人父亲多合格一样。
裴非把枕头、被褥都扔在了地上,床头柜上的小摆件都摔碎在裴江虎脚边,声音都喊哑了:“别他妈管我!我有没有出息都不关你的事,就是死了烂在外面了也不用你收尸!我就是要去!你拦不住我!”
裴江虎虽然平时气急了也会动手,但都是用手打,裴非疼他也疼,下手也不重,就是想让这小子吃吃教训涨涨记性。
但他到死也没想到,自己会抽出皮带打他。意大利纯手工制作的皮带,在面料顺滑的西装裤上“唰”一下利落地抽离。
不知道用了多大劲才甩出破空的声响,啪地一声甚至铲掉了裴非校服衬衣上的两颗扣子,留下胸口上一道狰狞的红痕,正在往外丝丝渗血。
裴江虎握着皮带的手都在发抖。四目相对,眼里都有恐惧。
空气静得可怕。显示屏已经摔坏的电子闹钟还在敬业地模拟机械秒针跳动时发出的滴答声,提醒他们时间没有暂停。
“......你不明白赌博会害了多少人。别沾染那些人,手都会给你砍掉。”良久,裴江虎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出了裴非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凌晨五点四十,有丝丝微弱的白光从东方溢出,冲散笼罩天地的深蓝。
裴江虎坐在床边上,指间夹着的香烟快烧到手指也未察觉,脚边是一地的烟头。他呆滞地看着落地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第一次觉得在这里连日出都是冰冷的。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他管不了了。
·
裴非坐在床上,看着裴江虎给他收拾行李。
裴非觉得他就是假惺惺光有仪式感,不要保姆帮忙,说要自己来。结果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几件外套,几条裤子,袜子内裤塞成一团。剩下的要用什么自己买。
“钱我已经给你姐了,你要什么缺什么跟她说。”裴江虎背对着他,左思右想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狗屁。
他想了很久,天一亮就给自己远在山区支教的侄女裴葭伊打电话,让她照顾裴非一段时间,顺便连书也在她那儿读了。
反正他也没心思读书,那师资力量强不强又有什么关系,在哪儿都是混日子。
从钢筋混凝土铸就的高楼大厦出发,穿过车水马龙的市区,经过香味四溢的美食街道,开上死气沉沉的高速公路。
风景逐渐变换,建筑逐渐稀少,大片浓郁的蔬菜绿,和陌生的泥土黄不断交织冲击着视线。
裴非不知道他老爸什么毛病,怕他自己去山里半路上被人劫了,非要亲自开车送他。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从一个市到另一个市,再走小路开往乡下。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除了到休息站时说句“下车”,两人愣是没说过一句话。
夜色越靠近大山越浓深,最远处只能看见山上几户人家星星点点微弱的灯火,连山的轮廓都融入了黑夜。
车头刺眼的远光灯此刻就像两根小打小闹的灯柱,只能照亮眼前不远的路面,车子像个迷你版玩具,在无限的黑洞里不知尽头地行驶。
裴非仿佛体会到了从蔚蓝海面逐渐坠进海底深渊的窒息感,他甚至有种错觉,他们或许一直是在原地滑行,车子根本就没往前开。
晚上十点左右才到裴葭伊支教的山区,车开进去绕出来太费劲了,只好停在村子最外面一户老乡家的院子里。
堂姐一家老早就等在村口接他们了,裴葭伊,她丈夫熊恺明,还有他丈夫的儿子熊垣。
裴非低气压了一路都没开口说过话,这会儿见到从小玩儿到大的堂姐,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又像是故意膈应裴江虎,一秒都不愿意在车上多待,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冲裴葭伊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叫了声“伊哥”。
裴葭伊还像从前那么漂亮,只是皮肤没有原来那么白了,眼神更清亮了,谈吐举止也更稳重了,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好像只要她站在这里,什么困难她都可以解决。
她旁边站着她儿子——但从血缘关系上说是他丈夫的儿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裴非看了一眼比他矮上一截儿的小侄子熊垣,没什么话好说。
他向来不待见这个侄子,前几年过年见过他一次,脾气死倔死倔的,堂姐对他这么好,他却死活不肯叫她一声妈。
几人一路回到家里,熊家爷爷奶奶还在等他们一起吃饭,给他们接风洗尘。
吃了顿热闹饭,裴江虎在这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也没跟裴非打个招呼便走了,跟昨天送裴非来这里一个时间。
裴非听着他爸出门的动静,环顾一眼四周土砖砌的墙壁,抬眼看了看房顶鳞次栉比的青灰色瓦片,心里像是被剥离了什么东西,忽然空落落的。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主人随意丢弃在路边的小狗,从此就要成为流浪狗了,是死是活都只能看自己了。
他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门锁忽然响了起来,他一把抓起被子蒙住头。
熊垣站在门边,看着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似的裴非,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动静,便叫了一声:“小舅舅,起床吃饭了,你把饭吃了,我还得回去跟爷爷放牛。”
爷爷去放牛了,奶奶手脚不利索,不方便烧大锅灶,爸爸去鱼塘放水,裴姨在村上还有事情要做。
熊垣想着他昨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肯定累,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早上起得晚也没赶上早饭,这会儿肯定饿了。就专门跑回来给他做了碗蛋炒饭,不然肯定坚持不到吃中午饭的。幸好今天星期天不上课,不然这会儿都没人给他做饭。
裴非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回去放牛吧,不用管我。”
熊垣不肯,非得看着他起床吃饭才行。过去扒拉他的被子,既然都醒了那还赖在床上干嘛。
“不行,你早饭都没吃,该饿了。”
裴非觉得这小孩儿在自己家就是放得开,都敢来扯自己的被子。他用力揪住被子,嘴硬到:“我不饿。”
“都太阳晒屁股了,我给你炒了蛋炒饭,特别香。”
裴非有些无语,这话绝对是跟爷爷奶奶学的。十岁的小屁孩儿说话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他掀开被子,看着头顶眼神真挚的小脑袋,忽然不好意思开口,态度诚恳地说到:“你走吧,我一会儿就起来吃。”
熊垣不依不饶:“你肯定好晚才起来,饭都凉了。上次在你家你都睡到下午才起来。”
他说的是裴葭伊刚嫁给熊恺明来家里走亲戚的时候。其实裴非放假在家,就算不睡觉也要在床上躺到下午一两点才起床去厨房找吃的。反正起床又没什么事可以做。
裴非本来心情就低落,被熊垣这么一闹更心烦,瞪了他一眼:“你烦不烦啊。”
熊垣一愣,没料到自己一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好心没好报。他专门从水库跑回来给他做饭,他不领情不说,还骂人。
熊垣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当场把他被子一扔,重新给他盖回头上,边往外走边凶到:“你爱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大鹅!”
接着“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出门了。
裴非安静了一瞬,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看了看门,门是掩着的,还好熊垣没给他从外面锁上。
门是老式的木门,插门栓的,可以挂锁。裴非跟熊垣住的一个房间,熊垣要出去放牛早上出门早,门就一直是掩着的。
裴非叹了口气,起床穿衣,踢踏着熊垣的小拖鞋下楼,四处看了看,这个家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