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高压的环境和步步紧逼的指责压得喘不过气,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里痛苦着,挣扎着。被山珍海味包围,被亲哥急得捏着下巴灌营养汤。可她就是,再也吃不下东西。
不论裴非怎样求饶,好不容易喂进去的食物,就算捂着嘴也会吐出来。她说,她的身体在惩罚她。
那时候她天天盼着裴江虎回来,想再见他一面,为了他拖了好久。可裴江虎为了挣钱几次三番敷衍她,裴非给他打电话,他也说忙,不等听完电话就挂了。
忽然发现等待遥遥无期,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希望破灭,便再也救不回来了。
可是裴江虎也没好到哪儿去。裴非知道那时候家里遭到了变故,忽然需要很多很多钱。他爸没日没夜地工作,有时候打视频过去他偶尔会接,接起来看到手机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会生气地挂断通话。
那时候他很不甘心吧。学生时代天才一样的人物,还在读研期间靠自己白手起家创办公司,毕业两年就在行业里叫得出名字。事业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却忽然被打落神坛,断崖式掉进谷底深渊。从前交好的合作伙伴纷纷反水,他亲自登门拜访却处处碰壁。
舅舅以他照顾不周为由把妈妈和裴非接回了家,不让他们见面。这下家产被偷光了不说,连家庭都被拆散了。裴江虎上门来闹过几次,连面都没见到,就被提前安排好的十几个保安打走。此后他更加挫败,一蹶不振了。
再联系上的时候,尽管他小心掩藏,裴非还是看出来,那么要面子的人竟然蹲在小商店门口吃泡面。
他比之前更拼,对自己更狠,连轴转地工作。真成了没有脚的鸟,一刻不停地扇动翅膀,一旦停下,就会从高空坠落,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花了多久的时间,几个月,一两年?裴非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创办新公司的。他孤注一掷地赌一块地皮,为此欠了一身债。这里没多久繁华富足起来,成了新商业区,还真叫他赌赢了。
可他好像也赌输了。还没等到他飞黄腾达,把妈妈接回老楼,一切都来不及了。
从公司破产、妈妈离世后,他像换了个人,好像这个世界上随时有人在挑衅他,谁都看不起他。他变得暴戾、易怒,随时都在张牙舞爪地挥动拳头。裴非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自保,还是自|残。他赶走了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裴非停下了手上机械重复着的动作,糖纸中间那一块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他试图用食指抚平这些褶皱,可是没用。没用也在继续抚平。
裴非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头很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熊垣说这些。
或许是熊垣对祝春排斥的态度,让他联想到妈妈在自己从前的家受排挤时的煎熬困苦。他不想看再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熊垣也没有错。他没有因为裴葭伊为这个家带来的富足而享受了多少好处,相反他甚至备受裴葭伊带来的谣言煎熬。如今还要再承受因祝春带来的流言蜚语的煎熬。这对他来说公平吗?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为什么要说这样沉重的事情,要让熊垣承受了这么多之后,还要被迫接受自己带来的负面情绪吗?
他有些自责,自责过后又开始委屈。这样灰败的、痛苦的,光是想起就让他窒息的回忆,究竟能向谁诉说。总不能因为他能忍,就让他做一辈子的哑巴。
那种无力到想大喊大叫的情绪时隔多年再一次占据大脑。可这次他没有那样的精力,只是这样静静坐着,让情绪只在心里搅动风浪。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非被一阵清爽又柔和的微风拉回思绪。是熊垣在给他打扇。
熊垣没说话,或许也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年纪不大,可是心思却很敏感。这样的话题过于沉重,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不够分量。那可是至亲挚爱,是妈妈啊。谁都无法抚慰这样的伤痛。
他只能替他打扇,想为他驱赶恼人的燥热。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他自由,祝愿他快乐。
熊垣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瞳仁透亮干净,好像刚从夏日闪耀的泉水里捞出来的玻璃弹珠。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趾高气昂、透明坦荡的,直白地仰着脸冲别人咧嘴傻笑或是破口大骂。他却不擅长坦率地用正眼去看人,总是微微颔首,眼睛看向远处的地面,让人不至于觉得他总低着头,却也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此时的他,下意识收着下巴,眼睛却有些小心翼翼地往上看,默不作声地悄悄观察着裴非的神色,像一只做错事情的小动物。
“小熊,”裴非看向他,冷不防地开口,声音缓慢而平静,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哑,“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人爱,也很庆幸你有人爱。”
“嗯?”熊垣扇着扇子的手一下顿住,不只是手,是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不敢动。
他第一次听裴非这样叫他,这样亲昵地称呼他。他不明白裴非的意思,也不理解他的意图,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裴非看见熊垣忽然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整个人呆在那里就很想笑。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释然。
他端起碗,一口气把药喝干净。仰头躺在地毯上,脑袋刚刚好躲开从窗户投到地板上的阳光。枕着手臂,懒懒地调整了下姿势好让自己睡得更舒服。
他知道,自己是羡慕熊垣的。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
他也真诚地希望,希望熊垣有人爱,并庆幸他有人爱。
裴江虎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久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这么久以来,裴非是怎么治愈自己的,他无法想象。
袁孟的死对他们父子俩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是永远不能被提及的伤疤。他总是鸵鸟式地逃避这件事,只有假装忘记,他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活下去。
可他忘了裴非,忘了他当时还只是上小学的年纪。他对他的陪伴太少,给他的关心太少。这是他亏欠他的。裴非会变成后来这样叛逆不学好,他有很大的责任。
但他明白,裴非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渴望爱,却不吝啬善良。
阳光温温热地盖在身上,裴非和熊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地板上睡着了。
地板硬,硌人,睡不踏实,他俩歪七扭八地躺在地摊上,脑袋靠在一起,睡得热乎乎的。裴非肚子上闲闲搭着早上穿的那件卫衣外套,熊垣倒是什么都没盖。
不知道睡了多久,楼下传来菜刀剁肉的声音,还有热闹的人声。熊垣先醒过来,睡眼惺忪地从地板上坐起身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头顶的发旋儿顶着一撮头发冲天支棱着。
熊垣看着裴非脑袋窝在胳膊肘里睡着,清醒了一些,伸手推了推他。
裴非伸了个懒腰醒了,睡得肩膀疼脖子僵。听见楼下的动静瞬间清醒了,一股脑爬起来,穿上外套跑到楼梯上往下看,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做饭。
吃了这顿中午饭,裴江虎一行就要回去了。人多热闹,一群人忙里忙外的,连背影都透着喜庆,跟过年似的。
他们忙活着回家,回家谁都高兴。只是在刚被叫醒,情绪还没缓过来的裴非看来,他们像在庆祝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他定定地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走下楼去,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矫情”。
这顿饭吃得太热闹了,熊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十几个人把堂屋都快挤满了。奶奶乐呵呵地招呼大家吃饭,人多吃饭就是香,连几块钱一大瓶的橙子味儿饮料都破天荒地喝了好几瓶。
吃饱喝足,把锅碗瓢盆收拾完,裴非跟着去送他们。
车还停在小学里的升旗台下,顺着门口的马路一直到分叉路往左拐,再走上七八百米才到。这段路说长不长,一行人走着,说着,一会儿就走到头了。
裴非在学校门口停下脚步,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咬着嘴唇上的死皮,眼睛看着地面出神。裴江虎在他身前停下,眼睛看手下进去开车,留给裴非一个背影。
两个人之间相隔不到一米,不过没有人说话。过了会儿,裴江虎转过脸来,状似不经意地“哎”了一声。
“嗯?”裴非抬起眼看他。
不远处忽然传来安保粗犷的吼声:“哪家的小孩儿,敢砸裴总的车!”
裴非循声望去,三辆越野车之间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泥鳅似的来回穿梭,双手举着一块大石头边跑边对着车砸。
安保一开始看她是个女孩儿没下狠劲,当她不懂事,半抓半放地想着撵走得了,反正就算抓住了她也赔不起。没想到她脾气野得很,砸车砸得起劲,分明就是故意寻衅滋事。
安保三两下捉住了,抓小鸡崽儿似的从身后把两只胳膊攥在手里,拎过来给裴江虎看。
裴非错眼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三辆车。光亮的车漆上原本只是溅了些泥点子,现在车门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长的从车头一直延伸到车尾。车玻璃边上的几个角碎成了蜘蛛网状。三辆车无一幸免。
他回过脸来看着安保手里满脸通红的祝金艺,无语到喉咙里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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